谈悠闲(第2/3页)
但不久,即便是这种消遣也不再令人精神振奋,而无聊的心绪又叫人完全无法忍受。我觉得我的心在这种压迫下退却了。它不是一颗坚强的心,所以我认为使它负担过重并不明智。因此,大约在第二十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便迈步直接前往坐落在金德斯考特山脚下的海菲尔德——那是一个欢乐而繁忙的小镇,到达那里要经过一个美丽的山谷,那山谷里有两位非常漂亮的女人。至少她们当时是非常漂亮的;一个是在桥上不期而遇,我觉得她向我一笑;另一个是站在敞开的门边,正在亲吻一个脸色红润的婴儿,进行一桩无利可图的亲吻投资。但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敢说,自那时以来她们俩已变成体态臃肿、脾气急躁的娘儿们了。返回的路上,瞧见一个老头儿在砸石头,这事激起我十分强烈的欲望,也想使用一下胳膊,因此一口允诺请他喝酒,好让我来代他干活。他是心地善良的老人,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便把积蓄了三周之久的气力全用来对付那些石头,半小时干的活儿比他一整天完成的还多。可是这并没有引起他的嫉妒。
大胆尝试了这一回,我便愈来愈放肆,每天早上出去进行长时间的散步,每天傍晚则到凉亭去听乐队演奏。但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过得慢腾腾的。最后一天到了,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于是旋风般离开了那个治痛风病、结核病的巴克斯顿,返回伦敦,伦敦的工作和生活都是严格而苛刻的。傍晚火车驶过亨登,我抬眼瞭望车外。大城市的上空一片火红的闪光似乎在温暖我的心;后来我雇辆马车嘎吱嘎吱驶出了圣潘克拉斯站。这时,往日熟悉的嘈杂喧嚷正在四周逐渐蔓延,听起来竟是多日以来从未听见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这一个月的悠闲我确实没享受到。我喜欢在不该悠闲的时候来一次悠闲,而不是在悠闲成了唯一非干不可的事情的时候。这是我愚顽的天性使然。在桌上的催款信堆得最高而又必须在下次邮班前作出答复的时候,我最喜欢背靠炉火站着,一面计算欠账有多少。晚上有一大堆工作要做的时候,我喜欢在饭桌上磨蹭得最为长久。如果由于某种紧急原因,第二天早上应特别早起,那么正是此刻,比了其它任何时候,我都爱在床上格外多躺半小时。
啊!侧身又入睡:“只睡五分钟”,那是多么香甜呀。除了主日学校那些“儿童故事”里的主角外,我不知道有谁会自愿起床。有些人要他在适当的时刻起床,那简直就是办不到。假如八点恰是他们该起床的时刻,那么他们一直要睡到八点半。假如情况有改变,八点半对他们够早的话,那么要到九点才能起床。他们就像某位政治家,据说他总是迟到半小时,准确得很。他们尝试所有各种办法。购置闹钟(这是一个巧妙的发明,它总是在错误的时刻鸣响,把错误的人吵醒)。吩咐萨拉·简来敲门唤醒他们,到时候却咕哝着说:“走开!”然后又舒舒服服继续酣睡。我认识一个人,他确确实实起了床,而且还洗了个冷水澡;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济于事,因为他为使身体暖和,后来又跑回床上去了。
我想我自己倘若一旦起身,准能不再回床去,我发觉最难的是把脑袋从枕头上挪开,头天晚上下了再大的决心也无法更容易办到。我消磨了整个晚上,然后对自己说:“好啦,今晚我不想再干任何工作;明天早晨早些起床”;于是下最大决心非办到不可——当时确是如此。可是第二天早上对这个想法就不太那么热情,心想要是昨晚不上床睡觉,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于是想到穿衣的麻烦,而且这事考虑得愈多,你就愈想把衣服脱掉了事。
床,这个模拟的坟墓,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们只消把疲倦的躯体四肢往上面一躺,就会那样悄然无声沉入寂静,得到安息。“床啊,床啊,甜蜜的床,对于倦怠的脑袋你就是人间的天堂,”正如可怜的胡德[2]所吟唱的,对我们这些躁动不安的少男少女来说,你就是仁慈的老保姆。不管是聪明的还是愚笨的,淘气的还是听话的,你都一概搂在你那慈母般的怀抱里,把我们任性的哭叫一一止住。身强力壮的人有重重忧虑,身患疾病的人有种种痛苦,小姑娘为了不忠的情郎而哭泣——我们这些人都像小孩子一样把疼痛的脑袋靠在你雪白的胸前,你就轻轻地安抚着我们进入梦乡。
在你转身离开,不愿安抚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苦恼确实烦人。不能入睡时,黎明的到来似乎是多么缓慢啊!哎!那是多么可怕的夜晚,我们翻来覆去觉得浑身又发烧又疼痛,我们像死人中间的活人躺在那里,瞪眼凝望着那些黑暗的时光在我们和光明之间那么慢吞吞地流走消逝。哎呀!还有更可怕的夜晚,我们痛苦万分地坐在另一人的身旁,时不时地听见炉火里燃完的灰烬忽然落下就吓一大跳,而时钟的滴答声则似乎是一把锤子正在把我们守护着的这条性命不停地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