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林(第3/4页)

在通向山顶的途中,那些类似人工路面的石子逐渐消失不见了,而罗马人修建的栈道也变成了布满手推车痕迹的山隘狭路。玩耍的孩子在这里弄了很多黏土球(已经变干了),在呼出的水汽作用下,它们又重新焕发出新雨的味道。向上望去,经常会看到一只孤单的鸟儿落在一棵落叶松上,无论它的体形多么微小,在这种树木的枝叶映衬下,它都会显现出特别粗壮的轮廓。那些赭色树干的迎风面呈东西走向,在暴风雪过后,它们仍会保持很长时间的白色,仿佛它们都是白桦树。而在下雨的时候,再没有比那些如象腿般粗大的山毛榉树干更显黑色的东西了。

在那条山隘狭路上,每个季节都会有秋天的叶子飘落,路的尽头是一堆木头。在它的后面,则是一片黑洞洞的灌木丛——当然,这里也是这片小树林里唯一的地点,能够表现出类似于深度的东西。这片幽深的掩体引诱着人去一探究竟;但是没有一个孩子胆敢挤进这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而且有许多桤木非常突兀地挺立在那里。这里没有长满枝条的树木,有的只是彼此交错的光秃秃的树干(它们在遭遇风暴的时候并不会被连根拔起,而是会被拦腰折断):它们与那些疯长的藤本植物一同在那些低矮树丛前构筑了一道藩篱。

那些在记忆中代表着整座森林的树叶就这样纠缠在这片交织的网络中。它们是被风卷堆在一起的山毛榉叶子,明亮,呈现椭圆形。而在每片树叶上,都有从中央向边缘扩散的纹路,这些纹路让叶子的椭圆形状得到加强;颜色是均匀的亮棕色。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叶子仿佛是挂在灌木间的纸牌——它们随之覆盖了整个森林的地面,在最微弱的气息中闪烁和抖动,似乎是一场熟悉的游戏的重演,发散出唯一的亮棕色光芒。

在不到一掷之遥的地方,在那些相对于树种而言非常宽阔的云杉林带的缝隙间,那个陡峭的山脊已经隐约可见。这山脊马上就显现出某种“经过剧烈争夺的样子”。上空飞过的鸟群的大合唱在这里听起来就好像是礼炮的鸣响。与之合鸣还有一块石头——这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沼泽——在寂静中任意地落在其他石头上发出的尖锐声响。在树木间,有白色云朵如鬼火般闪动,就像是狍鹿的影子。每看一眼,周围都会有它更多的同类加入。(它们都属于那个纸牌游戏。)或者,在那些树干后面,会有玩耍孩童的脸孔出现,那些脸孔很奇特地与他们的身体相分离,就像是那些古老油画上圣徒的容颜。在那片经常被人用阴森恐怖来形容的云杉林里,即使在刮风下雨的时候,树冠下面都是安静且干爽的,而且明显要比森林外面的空地里暖和很多(当额头靠在一棵树干的时候,心跳会更加强烈有力)。落在地上的云杉松果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焕发出亮棕色的光线。

在山丘顶上,既没有环顾到四周的景色,也没有看到观景用的长椅。不过许多树桩提供了休息用的座位,还可以把腿跷在岩石上。北面的城市(“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在迫近“正午”时,只能隐约看到下面有一大片无人居住的草地。那座小山崖的颜色和蚁丘一样是淡灰色,而且很明显与刚刚穿过的公墓里的墓碑的石料完全相同。山崖随后立即转变成了南面的陡坡,坡上到处有石块挂在树间,仿佛经历过岩崩;而满眼的桦树的白色乍看之下好像是来自于一场暴风雪。下面空旷的田地上的绿色渐渐变暖变深,一直朝着城市那边延伸过去。在它的斜对角有一条路,曾有个孩子在路上从后面奔向一个男人,跳到他的背上,然后被背走了。还有一次,在昏暗之中,一位真正的骑士与他的马一同紧密结合成一个巨大的形象。下面行人的方言从远处听起来就像是所有的语言合而为一。

在山顶上,几乎只有村里的孩子经过。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就是这森林里的鲜艳色彩。森林就是他们的大游乐场,而且他们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森林的东西。例如“你们熟悉这片森林吗”这样的问题——他们会回答:“太熟悉了。”即使森林里很寂静,没有什么人,但是山丘上总是有他们的身影。每到雷雨来临,第一声雷响的时候,森林里,树木间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他们要回家。

山脊上的那条笔直的路显现着淡灰的色彩,一直向东延伸,它偶尔会让人想起一条军用公路。起风的时候,生长在这里的那些光秃秃的树干总会相互摩擦出刺耳的生硬,或者发出沉闷的摩尔斯电码。树皮上那些流淌松脂的地方难道就是弹孔吗?某一棵山毛榉的枝条被雷电打掉了,光秃秃的树干上展现出三面发亮的彩旗:断裂处呈白色,背风的南面呈蓝灰色,而迎风面则是铁锈色(在雨中呈黑色)。草地里的白色花朵仿佛兽牙。而且真的有一条狗,也许是从灌木丛那边转弯跑过来的,它的腿是弯的,舌头在身前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并且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嗅着人的腘窝。路边那些用尖棱的泥砾岩修建的东西依然是古老的岩洞墓穴。不过,里面是空的。亮棕色的山毛榉叶子被风刮了进去,并带着它们自身的平行线条与椭圆形状一起发散出一种无限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