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4/14页)

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起眼,笨手笨脚,慢慢腾腾——即使别的人都早已无精打采地等着她,她依然固执地埋头忙着本来是一起开始的事——然而她却是两人中有榜样性的人,她丈夫通过她才得以被确定为有自我的人。他,这个平平常常的人,这个常常没有个性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愤愤不平)当年是被更胜一筹的她发现的,并且只有执拗的她在场时,才会坚强起来,如今一如既往;没有她,他常常只会跟着第三者学舌或木讷地站在一旁。他妻子不奉承恭维他,但却会(自己十分骄傲)赞赏他,毫无条件地赞赏,因而他会丢开所有的内心矛盾,心存感动地信从她,把她当作“自己民族”的人信从。他也感动她,不过只因一个理由:她和这个人事实上曾被宣布为“丈夫和妻子”。对于他们个人而言,似乎已不受任何流行观念束缚的婚姻还依旧是一件圣事。在这件圣事中,那些“涣散的感官”被集中统一起来,强有力地展示出对另一方的关切,并使之变成一种用之不竭的生活形态。不过对索尔格来说,她身上那榜样性的东西在于,在她眼里,“这另一方”不仅仅表现为丈夫(他毕竟一辈子是她丈夫),而且表现为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一个外来人:对她而言,婚姻已经变成了形态。这种形态既为她保存着一种孩子般的率真,又同时使之表现为一种无拘无束的共同意识,与一个纯粹的成年女人的履行责任迥然不同。(索尔格常常看见她无所事事;她喜欢让人服侍,孩子们简单地称她为“懒女人”。)

这对夫妻没有任何闹心的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担心对方会怎么样。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有一天会死去。对索尔格来说,他们其实不过是一家实实在在的对面住户而已吧?(丈夫有时捎带他进城,妻子常常不声不响地做着一些他正打算动手做的家务琐事。)他们的关系是从做邻居开始的,之后也没有突飞猛进的发展。他们也从未十分亲密:比如这一个从未向另一个描述过从前,相识之初,他怎么看他。索尔格连这个丈夫的具体职业都不知道,只知道“城里”有间“办公室”。他们也就是“邻居”,然而索尔格暗暗地把他们算作自己人;他对他们的想法常常以美好的祝愿结束,就像一封封信那样,而且他不想失去这个友好关系。

索尔格此前写过一些论文,一般都是对一个划定地区的总体描述,或是对彼此分隔开来的不同大陆上相同现象进行的比较观察。如果尝试写计划中的《论空间》,他恐怕不得不背离他那些科学的约定;它们至多有时能帮助他继续进行,因为它们能给他的想象一种结构。

好久以来,他就已经在探讨着,显然意识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每一个地区创造出自己的一个个小空间来,而且在看上去直至天际也不存在界定的地方同样如此。看样子,仿佛对这个更长久地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会从一个让这个初来乍到的人看来无边无际的平面中涌现出形形色色的、相互严格区分的空间来。甚至在一个一眼就能分辨出被分割的丘陵或山地,一个人也可以持久地想象出(索尔格的经历就如此)完全另外的空间,与从那些巨大和显而易见的形体所产生的空间不同。

这也是他的出发点:在任何一个地带,只要意识有时间与它结合在一起,一个个独特的空间终归会展现在意识里。尤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空间并不是由那些立刻就进入眼帘的决定地貌的要素,而是由那些毫不显眼的、采用任何锐利的科学目光都不可能感知到的要素创造的。(这些要素之所以能够真的感受得到,是因为与那日复一日度过的时间息息相关,而这个时间后来在那个似乎由什么人居住的自然界里作为生命的时间流逝着——也许仅仅是在某一块地上一再绊个踉跄时;也许是在一块从前是沼泽的、有弹性的草地上不由自主地改换行走方式时;也许是在一个隘口里声响视域变化时;也许是在立在一片庄稼地里一个冰碛的残留小丘上看到突然完全变样的环景时。)

激起索尔格研究乐趣的还有,这些地方大都不仅仅是某个个人的想象空间,而且都有一个流传下来的名字:虽然是被某个个人新发现的,可对于当地全体居民而言却早就是人人皆知的;那些纳税登记册和土地登记册上记载着一些常常有几百年历史的名称。那些不引人注目的地貌形态中,有哪些能够成为这样独特的区域(“田野”和“开阔地”),既可以在一个偏远乡村的平常日子里,也能够在一个世界都市的平常日子里感受得到?是什么颜色在那里共同起作用呢,是什么物质——是什么特征?在这里,索尔格或许还可以使用那些普遍赞同的方法:然而其余的一切(他的动机,还有他的梦想,那就是能够纯粹地、不加解释地描绘这些形态)可以说就是童年地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