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4/20页)

劳费尔是这样一个朋友:与他的亲密关系不是体现在伙伴情分上,而是表现在有时几乎显得十分拘谨的礼貌上。在他们这两个天天情绪都变化不定的人之间,似乎从来都不可能发生情绪的暴泄(有时候他们理应需要出现这种暴泄)。虽然他们只能共用这栋房子里的工作间,但妨碍对方的情况仅仅发生在最初那段日子里。即使在卧室里——这栋房子仅有这两个房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地方,不过并不是刻意而为。他们也很自然地共同做一些事情,但看上去却像出自偶然,如果他们在某个时间一起做什么的话。每个人都只忙自己的事情,即便在屋子里,也是各走各的路。他们从不名副其实地一起吃饭,而是其中的一个过来与另一个正在吃饭的人一同吃,然后就会这样来邀请对方:“和我一起喝杯酒好吗?”如果一个想听音乐,那么这个伙伴就不出去了,而是并没有明显的情投意合,也许渐渐地留心听起来——甚至希望再来一曲。

劳费尔是个说谎的人,而索尔格虽说极其安静且让人琢磨不透,但他依旧属于变化不定的人,甚至会突然间变得冷漠乃至不忠:两人都能默默地感受或熟悉对方的不善之处(甚至比事实上的当事人更为恐怖地预先感受到这种不善之处)。他们聪明地意识到,面对第三者时,他们尽可以一再当恶人,但相互之间从不如此,这些年里他们都为拥有对方而感到高兴:与这样的朋友在一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善良之人,至少从未感到自己是恶人。

他们不是一对儿,甚至连对比分明的一对儿也谈不上。或者更确切地说,久而久之,加上距离的疏远,他们才成了伙伴儿——是慢慢习惯了角色,但并没有盟誓:其中一个的对头可能依然是另一个要好的熟人。

不过劳费尔这个说谎的人没有敌人。他好说谎话几乎只是偶尔被女性注意到,而且人数相当少。不过随后她们与他结成联盟,好像她们知道了一个不幸的秘密,比如一个关系到生死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完全是为自己占有劳费尔,并将所有其他人都排除在自己的关系之外。

无论在什么地方,用不着讨好献殷勤,他都会立刻招人喜欢。即便他本人不在场,人们说到他时也只是直呼其名1而且并非在流行这种称谓的美洲大陆上才是如此。虽然他也遭骂,但每一次都是像人们偶尔也会贬损自己的英雄那样:恐怕大家任何时候都不会允许一个圈外人攻击他。他身体极其好动——如果强制自己默默坐在常常沉思默想的索尔格对面,他就显得像个木偶似的,只需看一眼,他就向人展示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统一体,是一个不停移动的、人们都乐于参与其中的中心。这种展示靠的是他的笨拙,可这种笨拙不是彪形大汉式的笨拙,而是能给人带来欢笑的笨拙,因此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他这个说谎的人具备一些让人信得过的地方:每一次再看见他时,人们都会觉得轻松,或者就是高兴,即便他只是短暂地在门口探一下头。

他撒谎自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好像仅在回应需要他去充任中间人的期待时才说谎。这种期待从各个方面注视着他,是由所有的好心人——他只熟识这样的人——寄予的,也是不容他辜负的。不过时间一久,他就没有能力承担这种期待了。于是他就厚起脸皮、完全不顾道德原则地撒起谎来。真实的情况是,无论在哪里,劳费尔不用做什么,都会起着一个召集散兵的人的作用,因而他觉得自己在众人眼里绝对是善良的,善良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他不是一个没有激情的或没有性欲的人,而是一个暗暗追求着伟人之梦或伟人幻想的人,为自己做英雄与为众多称自己为朋友的人做英雄所用的方法完全不同。

“我想和你一样具有危险性。”与索尔格坐在屋里吃晚饭时他这样说。这顿晚饭又是一次偶然产生的结果。

桌子摆在西边的窗口。窗户的中间部分是一个带着一些深色长条的黄色四边形。那条河和傍晚的天空横于其间,上面和下面(云带和陆地)已是浓浓的黑色。窗户没有装挡蚊子的窗纱。虽然还有蚊子一只只东摇西晃地径直飞进来,但已不再叮人,只是偶尔落在人的手背上,停留在那里。

这顿晚饭吃的是野外作业时采回的浅褐色蘑菇。这蘑菇吸收了不透水的永久性冻土中的些许湿润,味道与中国蘑菇相仿;另外还有从印第安打鱼人那里买来的厚厚的白色鲱鱼块和最后几个超大土豆,土豆就是实在没有形状可言的“夏园”中产的。园子就位于屋后东边风吹不到的地方。他们喝着一杯从聚居地一家叫“贸易站”的超市买来的葡萄酒。酒是冰的,就着稍苦的蘑菇和鲱鱼,其香甜味片刻之间十分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