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第2/3页)

为了抗议德国军队轰炸这两个国家和地区,汉德克退回了1973年颁发给他的毕希纳奖。2006年3月18日,汉德克参加了前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的葬礼,媒体群起而攻之,他的剧作演出因此在欧洲一些国家被取消,杜塞尔多夫市政府拒绝支付授予他的海涅奖奖金。然而,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汉德克无视这一切,依然我行我素,坚定地把自己的文学创作看成是对人性的呼唤,对战争的控诉,对以恶惩恶以牙还牙的非人道毁灭方式的反思:“我在观察。我在理解。我在感受。我在回忆。我在质问。”他因此而成为“这个所谓的世界”的另类。

世纪文景将陆续推出九卷本《汉德克文集》,意在让我国读者来共同了解和认识这位独具风格和人格魅力的奥地利作家。《缓慢的归乡》卷收录了汉德克称之为“同名四部曲”的前两部,即小说《缓慢的归乡》和《圣山启示录》。70年代末,汉德克经历了人生中短暂而近乎绝望的生存与写作危机,陷入了为“生存下去!”而苦苦思索的迷惘中。他连续数月遭受着对自我要求、对生存世界过分的批评以及孤傲不群的折磨,沉浮在再也无法写作和“再也没有资格言说”的恐惧中。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汉德克竭力寻求一种新的语言,借以表达主体与世界的依存关系:“永远不再孤傲不群:也就是说,通过写作与他人心灵交流,永远;为他们写作,为他们创造艺术图像。”(汉德克)《缓慢的归乡》四部曲正是汉德克这段心灵煎熬和渴望变化时期的产物,也标志着他的创作风格的转变。四部曲虽然在主题上承继了70年代中期的小说创作,但汉德克越来越远离之前那带有神秘色彩的生存感受,日益趋向于通过叙事来调解主体与世界的关系,从而使形式与内容、时间与空间、历史与现实及自然与艺术之间形成不可或缺充满张力的联系。

同名小说《缓慢的归乡》是四部曲的第一部,也奠定了汉德克这个时期文学创作的基调。可以说,“归乡”是汉德克努力克服危机的必然归宿。小说描写的是地质学家瓦伦丁·索尔格在苦苦思索“缓慢归乡”中的心路历程。它在结构上分为三章,各章都有一个标题。表面上看,它们似乎扑朔迷离,可叙事的内在却使之丝丝入扣,形成了一条时隐时现此起彼伏的“归乡”主线。这也是汉德克一贯采取的叙事结构手段。

小说主人公索尔格是中欧人,几年来一直在加利福尼亚一所大学工作。小说一开始,映入读者眼帘的就是一个孤傲不群的形象。索尔格身在几乎与世隔绝的阿拉斯加腹地孤独地从事着他所钟爱的地质研究。他感受着大自然,融合在大自然中。而与此同时,一种寻求“拯救”的欲望袭上他的心头:拯救心灵上的裂痕,结束与世对立的孤独,自我与世界重新合一。他徘徊在厌世与充满幸福的幻想之间,渴望实现某种持续的平衡。在他那奉若神明的工作中,索尔格预感到了那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沉思中,他作为自然观察者所获取的空间显现为生存意义的承载者,也成为“向别人敞开心扉的神圣之物”;他对自然界的形式和规律的探究赋予他一种“全然当下”的时间尺度。索尔格感受到自己无足轻重的生存就是自我丧失,于是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置于历史的责任中。小说第二章,索尔格从阿拉斯加回到任教的大学,要撰写那酝酿已久的科学论文《论空间》。这部所谓的地质学研究著作实际上是索尔格试图克服危机的写照。他要远离“厌恶与分离的痛苦”,实现自我与世界的和解。伴随着地质观察和研究的进程,他的自我感受越来越激化。一方面他竭力去寻求空间的“主导形式”,另一方面他又一再感受到空间的丧失:他“不是孤独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而是没有世界的孤独”。索尔格又一次陷入心灰意冷的生存深渊而无力自拔。然而,当他在加利福尼亚踏进那个邻居家的门槛时,顿时觉得走出了那令他极度沮丧的深渊,又回到生活的怀抱里。他视邻居为“神圣的他者”,因为在这个温馨的邻居家里,精神上几乎被击垮的索尔格又振作起来了,在对归属和群体的渴望中确立了自我的地位,认识到了“我”与世界的关联。“归乡”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他心灵上的“拯救”:“您听听吧。我不想走向毁灭。在这遭受巨大丧失的时刻,我有了归乡的反射,不仅回归到一个国家,回归到某个地方,而是回归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索尔格最后决意要回到欧洲去,回到自己孩子身边。到了第三章,索尔格开始了他回归生存的“归乡”之路。归乡在这里不仅是心灵的反射,而且也是小说慢慢展开的叙事对象。在主人公的心里,渴望拯救的力量不可阻挡地要把“他这个个体与世界整体永远维系在一起”。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他决心赋予自己一个负有责任的“个人法则”。当他徜徉在纽约这座世界都市的人群里时,时间与空间在他眼前豁然开朗,“他有了言语,时间成了光明”。自我与世界交织,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交融。索尔格感受到自己的“历史性时刻:我在学习……历史不仅是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横加指责的邪恶的序列,而且自古以来也是一个每个人(也包括我)可以继续和促成和解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