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哈萨克斯坦去(第2/3页)

其实主要想说的是我家邻居阔阔来的事。他家早就打算迁到哈国了。他家非常富裕,牛羊很多。女儿也整洁伶俐,能说满口令人惊讶的流利汉话。她在乌鲁木齐念过书的呢!一看就知这样的姑娘是不会在破旧偏僻的乡村待一辈子的。

据说为了去哈国,之前早已办好了所有手续。牛羊也处理完毕,大件的家具电器、贵重的衣物地毯先雇车运过去了,寄放在哈国那边的亲戚家里。然后又迅速低价卖掉了这边的房子,向公家退停了自家的草料地。

但接下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一家人又暂时出不了国门。便在村里的文化站(一直空闲着)租了一个房间,简简单单支了床,起了灶,凑合着住下。结果这一凑合,就凑合了五年。

这五年里,这家人衣着寒酸简陋(好衣服都在哈国呢),大大小小六口人挤一个大通铺睡觉,没有烤箱,就在门口的空地上升起火堆用铁盆烤馕饼。

阔阔来的女儿仍然骄傲而清洁,每天都看到她在洗衣服。明明家徒四壁了,有什么可收拾的呢?却仍见她忙得没完没了,不停地规整这、收拾那的。

她家一有点剩饭,就赶紧送来喂我家的鸡。并且一看到有野狗靠近我家的鸡窝就帮忙赶跑。

如此殷勤,只为能天天来我家院里挑水。我家有一眼水质很不错的压水井。去别人家挑水的话,一个月要付二十元钱。我家是免费的,而且还近。

冬天里,每一户有井的人家都会忌讳外人频频上门打水。因为溅下的残水总是搞得井台覆着又厚又滑的冰,老人小孩子不能靠近。出门一路上溅出的冰水也很影响一家人的日常生活。

而冬天的阿克哈拉,水位线很低,无论多深的井,每天打不了几桶水就见底了。所以水算是很珍贵的。而我家地势偏低,水量大,每天被人多打几桶是不影响生活的。再说也实在可怜这一家人。

因此,这家人很感激我们。作为邻居,大家很亲近的。

到了第四年,大约去哈国的希望全部破灭(随之失去的怕是还有遥遥搁浅在哈国的那些体面的家什物件和从前富裕的生活)。他们只好决定在阿克哈拉从头开始,重新盖一座房子。

他们买下了公路对面荒野中的一小块土地(全村只有那里宅基地价最便宜,一平方米只要两块钱)。在很多个炎热的夏日里,阔阔来和十四岁的大儿子不停地到公路北面很远的渠沟边拉水回家打土坯,九岁的小儿子前前后后地搬运、打杂。很久之后才翻打出足够盖一套小房子的土坯块。然后他们又借来拖拉机去戈壁滩深处拉回石料,像模像样地砌起了不错的地基。

让人吃惊的是,接下来盖房子——他们居然也全靠自己!居然一个工匠也不雇……我妈说:“可能别人盖房子时,他天天跑去观摩,就学会了呗。”

女儿挥锨和泥巴,母亲一块一块地递土坯,大弟弟站在高处牵根绳子往上拉土坯,父亲一块一块地砌墙,爷爷和小弟弟运砂石,架椽木。一个夏天过去了,一座泥土房屋慢吞吞地从大地上生长起来了。除了门、窗、檩条以外,居然一分钱也没花。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呢!

要知道我家几年前雇工匠盖房子时,可是花了一万多块钱工费的。还不包括全部用料。

自己盖的房子固然亲切,可是敢住进去吗?毕竟不是专业的。

接下来,他们开始在家门口打井。这一次仍然自己动手挖,于是又省去了两千块钱的机械打井费。

打井必须得在冬天里,那时水位线低。于是这一家人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忙了一个多月。女儿和父亲在井底掏土,两个男孩在地面上拉土。因为那块地的地势高,足足挖了十几米才渗出一点点水来。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辛辛苦苦打出了水,一尝,却根本不能饮用,异常咸苦,碱太重了……用这种水洗衣服都不行,晾干后,布料上会泛一层厚厚的白碱,黑衣服也会变成白衣服。

于是他们只好继续在我家打水。而那时我们已经不是邻居了,打一次水得穿过公路,走很远很远。

接下来,他们四处借钱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小汽车,本来打算指望这辆车在荒野里拉拉客,跑跑运输赚点钱。但从买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东修西修,不到一个月就彻底报废了。至今停弃在他家门口,车后备厢的盖子用铁丝五花大绑地固定着,四个轮胎一瘪到底。

总之生活似乎越来越绝望。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孩子们在成长,女孩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家庭变故惨重,但根还在呢,再一点点从大地里重新生长出来吧。一切都会缓过来的。他们又凑钱买了几头山羊,未来的生活便指望这些山羊的慢慢繁衍与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