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经地义的事,只有懒得思考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抽离地活着,并不是不喜欢眼前的一切,它们都很好,但我知道,这些并不是我最想要的。

母亲说,要搬家了,我得回去,那堆书总得自己处理。

上山后,连进城次数都有限,六七个小时的大巴车,坐得很难受,只能看看窗外缓解不适。田里稻谷已收,草垛成行,再生稻冒出了尖,浅浅的绿。远处有一白座塔,破败不堪,野草顺塔而生。到了市区后还要转乘公交,再坐班车去乡下。

到家后,一直下细细的雨,在旧房子煮饭吃,一路散步到新家。田野边有竹叶花、蓼子草,楼下有美人蕉、桂花。家门口是一口池塘,池塘边有人在钓鱼,几枝木芙蓉娇憨可人。新家还是在小镇上,母亲喜欢,空气好,亲友也都住得近。他们那一代人,都有落叶归根的念头,无论在外面生活了多久,过得如何自在,始终认为人老了要回故乡。平日里提起亲友,也说不上有太多的情分,但人上了年纪就思旧,以前觉得不太好的事情也会逐渐原谅。相反,我和弟弟都不觉得有必须回故土的理由。

有些旧的纸笔,都放到了新房子。午睡起来,蘸墨写几行字,对面中学时不时有铃声响起,人还没有完全醒,像回到读书时候,寒来暑往,人只是在窗下背书、做试卷,不知不觉中,香樟树就开了花,穿起碎花裙子。还有从前擦脸用的霜盒,面霜早就没有了,只是盒子太好看,不舍得扔,就一直留着。想写几个字,没有砚台,盒子就派上了用场,粉粉的,像楼下芙蓉花的颜色。房子简洁舒适,想到父亲、母亲以后会在这里养老,心中觉得踏实。

到了搬书那天,下着雨。大清早就起来,和母亲一起去买菜。剥了皮的竹笋,一块五一斤;韭菜,一块钱一把;白菜秧子,两块五一斤。早晨煮的稀饭,青海椒炒香菇和干豇豆,放了几根韭菜。桂花正是盛季,金桂、小黄桂,街巷里都是香气,母亲很喜欢。我陪在她身边,没有说什么话,每次都是这样,难得在一起的两个人,并没有太多话可说,她一开口大多是说某某亲戚的女儿结婚了,某某人生孩子了,说来说去还是劝我早点成家,我只能尽量不搭话,一说下去只会不欢而散。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不能一直和平相处,在芙蓉花下一起散步,在满是桂花香气的巷子里一起逛街。

又如在广东时,夏日晚饭后我们会一起到附近的山上消食,走到半山腰休息,与周围的人一起看灯火,有时候还会走到山顶,山顶上的大佛整夜都亮着光,佛寺周围点着许多花灯,我们缓缓走着,一盏一盏看过去。小时候她还带我去动物园,我们都很喜欢大象和丹顶鹤,彼此挽着手合影留念。曾经我们有很多的思念,我会在深夜里给她写信,然后又怕她太担心,一直没有给她寄出。她年年都惦记着给我买新衣服,问我冷暖缺失。后来我长大后就和母亲疏远了,她多少有些懊恼,思前想后不得其中缘由,以为是她待我不够好。是不是每个女子长大后烦恼就会多起来,被人告知必须奔着生儿育女去?这真是很奇怪,但对于父母而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需要很多的思考。我们在不提到婚姻的时候,相安无事,但一说起要独身过日子时,她脸色就不好了,最伤心的时候莫过于她怀疑我精神有问题,还说过许多不好听的话。我知道那是气话,自己也会赌气啊,说什么让她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之类的愤愤之言。后来厌倦了这样的争吵,就渐渐地少言寡语了。

新的书柜很实用,有许多格子,可以将书很好地分类。父亲说,就专门用来放书,书桌再置一张,靠阳台,整体就很好看。不一会儿他忽然又说,书柜没做好,还是该像家具一样买成套的,柜子和书桌分开来。我并不常住在家,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该如何搭话。一个人整理书籍,也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大部分书是和专业有关的,有些不常用的就想法子送人。屋里很安静,有好吃的食物,洁净的书本,雪白的宣纸,屋外有葱郁的树木,凡这些,都是可以慰藉人心的。但我所想的是,有一天,不需要这些,内心也能畅然。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抽离地活着,并不是不喜欢眼前的一切,它们都很好,但我知道,这些并不是我最想要的。也正因为这样奇怪的性格,父母会很头疼,母亲曾一度想不通,说我小的时候那么乖巧,为什么长大后变得这么古怪。我难以解释,已经这样了,改也改不好,在最无望的时候曾负气地想,真希望他们放弃我,不要再对我有任何幻想。真的是负气的话,还好没有说出口,否则会很伤亲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