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抵达(第2/3页)

由于路面潮湿,泥土又黏又细,骆驼很容易打滑。在过沼泽的时候,有两匹骆驼先后倒下了。它们侧翻在路边,被身上的负重压得动也动不了。大约刚刚经历过漫长艰难的路途后,一进入平顺的路面,反而放松了警惕。

这样的路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为了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赶到我们的长驻地冬库尔牧场,两个男人没有给它们减负。他们拽着缰绳,一边扯一边推,硬把它们从草地上拉了起来。它们柔软的鼻孔又一次被扯破了,血流个不停。

中午之后,天空完全放晴了。阳光普照,感觉像做梦一样,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万里无云的广阔天空了。

这时,我听到扎克拜妈妈在身后唱起了歌。

我骑在马背上,背朝着她用心地听,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扭头看她一眼都会惊扰到这歌声。

妈妈经常唱歌,但从没听她唱过这首。曲调很无所谓地流露着忧愁,音律绵长平静,似乎与爱情、离别、怀念有关。远离家乡很多年的人才会唱这样的歌吧?充满了回忆,又努力想要释怀。

在寂静的山野里,在最后一段单调却轻松的行进途中,这歌声真是比哭声还要令人激动。大约传说中美丽的冬库尔快到了,我们即将真正远离之前所有的痛苦了,妈妈总算安下心来。

虽然我的马不时地打滑,害我好几次差点儿掉下去,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这样的地方,就算掉下去,也是舒舒服服地跌进草丛深处。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完全穿过这片绿意浓黏的毛茸茸的沼泽地。渐渐地,驼队沿着羊道又走向了高处。翻过一道达坂后,折入一条美丽平坦的山谷,踏上了一条宽宽的、有汽车辙印的石头路。沿途陆续出现了一些木头房子,都是以完整的圆木横垒着起墙搭建的。其中一座居然还抹了墙泥,刷了石灰!虽偏在山野,却显得豪华又明亮。原来这条山谷是一处深山定居点。定居的地方和游牧地区到底不一样啊,人居气息浓郁。虽然一路走到头,也不过只有十来户人家。

他们的牛圈全都依山势而建,嵌在山石缝里。不远处传来孩子们驱赶牲畜的吆喝声,却不见人影。在一座小木屋前,停放着一辆破旧的三轮童车。

其中有一长溜狭长平整的山间平地,两三家人聚居一处,住的也是木屋。路的左侧是河流和白桦林,右侧蜿蜒种植着绿油油的草料地,修着木头栏杆一路围挡。由于没有牲畜入侵,木桩内的蒲公英花开得健壮又浓艳,一片一片黄得发橙。真美啊!似乎我们再多停留一分钟,定会看到神仙出现。

看这条山谷的地势和走向,冬季里一定是避风的温暖之地。白桦林里的河分为好几股,河水深深陷落在狭窄的河道深处。两岸的草又长又密实,几乎完全遮住河流,只听得水声哗哗。林间残雪斑驳,对岸山脚阴影处更是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在山谷尽头,驼队再次翻过一处狭窄的隘口。一下山,发现我们赫然出现在森林中。四下到处都是西伯利亚云杉,偶尔夹杂着几丛躯干如银子一样耀眼的白桦树。

路边不时凸出怪石,令道路为之拐弯。那些巨大的石块铺着黄绿斑驳的石苔,一层一层迭叠路旁,上面匀称地分布着整齐光滑的洞口。

一路上布谷鸟叫声空旷,林深处水流浅细。水边的小路阴暗而碧绿。

我的马儿大概肚皮痒痒了,最喜欢紧贴着路边的树蹭着走,害我的外套被树枝挂破了好几处,头发也被挂得乱糟糟。

有好几次它还特意从那些树枝垂得很低的地方走过。它倒是能从下面走过去,我在上面就惨了,眼看着粗大的枝干横扫过来,却怎么也勒不住马!它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背上还有个人似的。

经过一些路边的大石头时,它也会停下来侧过脸在石头上蹭啊蹭啊。我想它脸上一定被小虫子咬了,便从经过的大树上折下树枝,俯下身子帮它挠痒痒。谁知竟惊着了它,猛地跳跃起来,颠得我心都快撞进胃里去了。

最后这一路上,我撇下驼队独自远远走在最前面,遇到岔路口就勒马停下等待后面的队伍。若遇到两条路平行向前,就煞有介事判断一番,再引领马踏上那条看起来好走一点儿的路。

后来才发现自己真是瞎操心。马聪明着呢,自己的路自己有数。驻地在哪个方向,哪一段路面有水流……全都清清楚楚,无须李娟多事。

李娟选的路呢,看起来很平顺,走到一半才发现陷入了一大摊泥沼。

而马强烈要求走的那条路(就是怎么抽打也不回头的路)看上去坑坑洼洼,却越走越顺,而且据我目测绝对是近道。

总之,剩下的路程真是愉快,连马儿都那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