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访客(第2/2页)

米饭像往常一样只做了四人份的,但客人还有四个,那么匀下来每个人就只能吃半份了……再加上还要由着斯马胡力这个肠胃深不见底的家伙尽情吃,我和卡西便只舀了两三勺尝了尝,然后掰碎干馕块泡茶充饥。

刚才赶羊入圈的时候,客人们都相当卖力地帮忙,前前后后、东奔西跑,好半天才把大小羊分开入圈,还帮着数了两遍大羊。那时我感激地想:真是民风淳朴啊,无论路过什么样的劳动,都会下马帮一把。结果,似乎是为了更心安理得地就餐才……啊,有这样的想法真罪过!

再看看扎克拜妈妈和客人们聊得高高兴兴的样子,更觉羞愧。少吃一口饭而已,哪来这么大的怨念。

不过香喷喷热乎乎的米饭真的好诱人,真想再吃一口啊……

卡西最辛苦了,一个人赶回羊群,脸都冻成了铁青色。话又说回来,谁叫这家伙臭美,帽子也没戴,头发湿得直滴水。她一到家,看有客人,卸了马鞍后就赶紧提水拾柴,一直忙到吃饭时,湿衣服还没换下来。

此时,她沉默着不停地喝茶,头发仍是湿的。紧靠着火炉,浑身蒸汽腾腾。她独自赶羊,赶了这么长时间,一路上肯定经历了许多困难。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抱怨,只是珍惜地享受着眼下这短暂的温暖和平静。

正吃着,突然又下起了急雨,接着一阵冰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大家赶紧揭起餐布,兜住食物往依特罕里躲。简单脆弱的依特罕竟成了这个世界里最安全的所在。然而只挤进去六个人,还有两个小伙子怎么也塞不进来了,只好坐在房架子外。但他俩淋着雨继续喝茶,很无所谓地笑着。

哎,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我想起在哈拉苏山路上经过一条沟口的一家毡房,一路上唯一的一顶毡房。当时多么忌妒他们啊!他们有挡风遮雨的地方,他们不需要在下雨的日子里搬家,他们家里有暖暖的火炉和热乎乎的茶……

那时,他们家的一个女人正站在路边等待着驼队走近,手捧一只大碗。为过往的驼队准备酸奶,是牧人们古老的礼俗。

当时心里一喜,但愿她端的是热乎乎的奶茶。但那怎么可能!打马奔过去一看,雪白的一大碗,又但愿是纯牛奶。但那也不可能……无论如何,我心怀希望,眼巴巴看着妈妈先接过来喝,然后递给斯马胡力,然后是海拉提……好不容易排到我,立刻接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除了酸奶还会是什么?!而且是那种不加糖的、完全脱过脂的、清汤清水的酸奶……

本来就已经冷进骨头了,那会儿工夫更是冷进了心窝。觉得一辈子也没喝过那么酸的酸奶!发酵发得也太过了吧,简直都有些度数了,简直就是低度酒了。咽下去后,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把碗送回去,我大声说道:“跟酒一样!”

妈妈说:“豁切!胡说!”但是她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

这时,妈妈恰好也想起了这个,于是给客人们说起了刚才“李娟喝酒”的事,大家都宽和地笑了起来。

昨晚只睡了两三个钟头,加上今天辛苦而寒冷的跋涉,我又累又困,站着也能睡着。但眼下到哪里睡去?今天的工作远远没有完成,客人还没有告辞,牛奶还没有挤,被褥和毡子还没有干透。四下的寒冷和潮湿提醒我一定要打起精神继续扛下去。黑夜快要降临,该做的事总会一一结束。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