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仙灵(第2/3页)

我们晾在附近灌木丛上的被褥、湿衣服,此刻也水汽氤氲。

气温仍然很低。这种处处水汽蒸腾的情景也只能在冷空气中可见。

茶水一烧开,我立刻招呼妈妈和斯马胡力过来喝茶。虽然已经饿了很久(从凌晨两点到现在,快十二个钟头滴水未沾),但大家都吃得不太多。斯马胡力只喝了两碗茶就推开碗,把身上的湿大衣往湿漉漉的草丛里铺开,倒头就睡。我使劲推他:“铺个毡子再睡吧!”这家伙这么大大咧咧,难怪身体不好,经常嚷嚷这疼那疼的。但他咕噜道:“毡子也没有干的。”翻个身不再理我,然后就再也推不醒了。他太疲惫了。

只剩我和扎克拜妈妈面对面沉默着慢吞吞地喝茶,边喝边等待羊群回来。突然,扎克拜妈妈捡起餐布间的一块干馕,站起来大声呼喊班班。只过了一秒钟,班班就出现在了眼前。它惊喜不已,一口接住扔过来的馕。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喂班班。

虽然还是很冷很冷,冷得不时打哆嗦,但比起不久前还在途中时的那种“暗无天日”的状态,此刻的阳光和炉火简直奢华极了。何况还有滚烫的奶茶。

半个小时后,我捏一捏晾着的毛裤,似乎干爽一些了,就赶紧把身上的秋裤替换下来。脱裤子时,我看到两条腿被泡得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内裤都一拧一把水,那水还非常恐怖地流得稀里哗啦。刚换上的毛裤又冷又硬地扎着皮肤,不过比起因湿透而发硬的秋裤,还是舒适多了。

无论如何,最没有希望的时刻已经完全成为了过去。

但是卡西呢?卡西俩为什么还没有到……我站在依特罕旁,向东方张望。群山间只有满目的苍翠以及迅速游走的云雾。

这时,突然洒过来一阵急雨,我赶紧抢收被子衣物。刚被吹得有些半干的衣物又淋湿了一层,真令人悲伤。

好在这雨没下一会儿就渐渐转移向西边山头了。

山里的雨多是一小团一小团下的。这个山头下一阵,那个沟谷再下一阵,并非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整个世界。

有的时候走在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就赶紧往前跑,前面就没雨了。

有时候一行人一前一后地拉开前行,相距不到几百米。下雨时,前面的人淋得够呛,后面的人都不晓得下雨的事。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阳光灿烂之处远远遥望那些下雨的地方。那一处被浓重的雨幕笼罩着,像是一大团黑雾孤立地停在世界一角,四面无援。

有时候我站立的地方正是雨幕和晴朗空气的交界点。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阴沉,如梦如幻,身后的影子和我则站在另外的交界点上相峙。如果是傍晚天气的话,夕阳投进东方的雨幕之中,可见到巨大清晰的彩虹,有时环环相套,不止一条。

我站在露出鲜艳骨架的依特罕前(它是红的!上面盖着的花毡也是红的!而在此之前的可可仙灵,一片纯然的青翠。世界里只有绿的鲜艳,还从没有过红的鲜艳呢),举目四望,群山动荡。我们所处的位置多高啊。视野中的太阳迟迟不肯落山,斯马胡力还在一旁深深沉睡,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和疲惫似的。妈妈没完没了地整理着散开一地的包裹。

这时,东方大山一角耸动着点点白色。再仔细一看:羊群过来了!卡西他们来了。

很快,那边的羊群在一整面山坡上弥漫开来,沿着平行着布满坡体的上百条弧线(那就是羊道)有序前行,丝丝入扣。这时,眼下的整个山野世界才从深沉的寂静中苏醒过来。羊群的脚步细碎缠绵地踏动大地,咩叫连天。接着,卡西的红外套耀眼地出现在羊群最后。

我立刻拨动快要熄灭的炉火,重新烧茶。

待羊群完全走到驻地附近则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却只看到卡西一个人,海拉提不在。

海拉提分出大家庭后,家里只有四口人:爷爷托汗、他、年轻的妻子莎拉古丽及六岁的女儿加依娜。

由于这条牧道极为艰险,出发这天天气又不好,上了年纪的爷爷便没有跟上来,留在大儿子家里。而爷爷的大儿子一家一个礼拜后才搬离塔门尔图。

我们在可可仙灵驻地下岔路口和莎拉古丽分手后,她一个人照应着自己的驼队和女儿,继续向前走。她家的驻地在离我们一公里处的山间平地上。莎拉古丽是年轻柔弱的女子,一个人没法卸骆驼。海拉提记挂着她,所以当羊群经过最艰难的路面后,就把羊统统交给了卡西,自己打马回家去了。

卡西一个人照料一千多只大大小小的羊,走了十几公里山路,真是辛苦。

我曾经指责斯马胡力,为什么每次搬家都让卡西赶羊,他自个儿轻轻松松地跟着驼队走?

斯马胡力很不好意思地笑,什么也没说。倒是一旁的卡西急了,替哥哥辩解(以汉语):“放羊没事!赶骆驼,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