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毡(第2/4页)

莎拉古丽一大早就恨恨地和我商量,要是那家伙立刻出现倒也罢了,若再晚一个小时——她以用右手捏拳猛捶左手手心:“打他!”

少了两个重要劳动力,劳动还是得开始。扎克拜妈妈和莎拉古丽把弹好的羊毛均匀地铺在草席上,我、爷爷和杰约得别克用枝条抽打它们,使之更蓬松均匀。我每抽一下羊毛就大喊一声:“海拉提!”再抽一下,再喊一声:“赛力保!”如此没完。后来女人们都学我,把羊毛想象成那两个不负责的家伙,狠狠地打。

直到铺好了一面七八米长的芨芨草席,开始卷起来滚压时,那两个人才回来,眼睛通红,肯定喝了酒还熬了夜。

然而,看到两人的出现,除了我,竟没人指责他们。

他俩一到近前赶紧下马,直接投入劳动,态度还算不错。可能今天天没亮就出发了,赶了那么远的路,也不喝口水休息一下。果然心虚。

不过回来得可真及时,刚好赶上压毡。而前面那些烧开水啊,絮羊毛啊,弹羊毛之类的活肯定是用不上他们的。

差不多每家都有三四个劳动力,一共十来个人,各就各位,没有闲着的。赛力保媳妇也挺着危险的大肚子,前前后后打下手。赛力保六岁的大女儿不时帮着从溪水边提两桶水倒进锅里。别看她才六岁,居然能一手各拎一桶满当当的水呢!一个小桶起码能装两三公斤吧。她双手提桶,绷着一口劲儿,急步走向大锅,一鼓作气不带消停的,很有大人干活时的味道。

而同龄的加依娜就娇惯多了,只知道玩,率领赛力保四岁的小女儿绕着人群跑来跑去,大呼小叫(而小家伙则不笑不怒,面无表情地跟着瞎跑)。要知道平日里少有这样几家人聚在一起联合劳作的大事,对孩子们来说像过节一样隆重而欢乐。

恰马罕是唯一没有参加劳动的大人,时不时衣冠整齐地从毡房走出来瞅瞅进度。他两天前刚从阿拉善回来,泡了两个礼拜的温泉,满面红光。不停向我夸赞温泉水多么神奇,能治哪些病,以及某某地的某某人泡过之后,这儿也不痛了,那儿也不痛了……而我累得够呛,正腰酸背疼着,这样的话越听越生气。连爷爷这样受人尊敬的毛拉都与大家一起努力地劳动,他怎么就搞得跟领导似的?

大家干了没一会儿,山谷尽头走来一个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女人。走近了一看,满脸是泪,双眼通红。

我想起在五月的分家拖依上曾见过她一面,当时斯马胡力向我介绍说是他的妹妹,后来才知是爷爷最小的女儿。当然了,七八十岁的爷爷怎么会有不满二十岁的女儿呢,肯定也是被儿女们赠送的头生子。

这个年轻的母亲一走近大家,显得更伤心了,大家簇拥着她走向爷爷。她一靠近爷爷就扑进他怀里痛哭,边哭边激动地倾诉着什么。爷爷抚摸着这个最小的女儿的头发,不时地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喃喃道:“好了,孩子,好了,好孩子……”看上去又心疼她,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原来小姑娘和丈夫吵架了,抱着孩子回娘家。

她家也刚搬下山,毡房扎在杰勒苏山谷北面的一条岔路口上,离此地只有两三公里。

很快她止住了哭泣,婴儿交给三个小孩子看管,自己也投身劳动之中,愁容满面地和我们一起抽打着毛絮。

没一会儿,孩子的爸爸赶到了,一面笑嘻嘻百般哄劝自己的小妻子,一面也加入劳动,不折不扣干起活来。不错不错,平添两个劳力。嗯,这个礼性真好,上门做客的人遇到饭就吃,遇到劳动就加入。

那么小的小婴儿,交给三个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看管,真让人不放心。他们把她放在草地上,玩过家家一样地折腾她,一会儿命令她睡觉,一会儿强迫她跳舞。奇怪的是,小婴儿居然一直没给整哭,真坚强。她的小母亲则一直不笑,抑郁地干这干那,累了就坐在草席边怅然地休息。有时会招手唤孩子们抱来宝宝,然后解开衣服哺乳。宝宝捧着妈妈晶莹的乳房,吮得嗞嗞作响。

孩子们非常喜欢活泼温柔的托汗爷爷,总是围着他跳闹个不停,很影响大家的劳动。于是爷爷往毛絮上浇热水时,会不客气地向孩子们身上泼一勺。大家轰然散开,再更加兴奋地围上来逗引爷爷继续泼,然后灵活地躲避,欢乐极了。爷爷也乐得哈哈大笑,和大家打闹成一团。于是扎克拜妈妈又责怪爷爷也影响了劳动,不停“豁切”之。

打羊毛是有讲究的活儿,不得要领的话,会把毛絮打得满天飞,不好收拾。必须垂直拍打,打下去的柳条也不能直接抽回来,得向身后的方向笔直地抽离。于是就这样轮番转换固定的动作,使得干这活的人像听着“一二三四”的口令似的,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利落有序。尽管我们都抽打得格外用心,但芨芨草席四周的草丛里还是很快拢满了毛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