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不在的日子(第3/4页)

彻底醒过来已是三点半了,雨也停了。斯马胡力还在睡。出去看时,四面雾气,羊群不知为何漫游到了驻地附近,围着山顶不停咩叫。

妈妈在毡房那边进进出出,见我起来了,便嘱咐我煮上午刚分离出的稀奶油,然后消失在林子里。

我吹燃炉火,把盛稀奶油的小铝锅放到炉沿边,并把炉火控制得很小。

透过木屋小门,远远看到吾纳孜艾和加依娜从林子里走出来。吾纳孜艾挑着水,加依娜跑前跑后,边唱边跳,两人一起进了爷爷的小木屋。很快吾纳孜艾又出来了,抱着一大卷花毡,在草地上用力抖动毡子,扬去上面的尘土。加依娜依旧绕着他跑来跑去。

雨后,天气暖和了许多,被雨水浸泡后的植物在倾斜的阳光中像刷了一遍新漆似的崭新。房顶上的植物又浓又深,开满白花和黄花。爷爷家的屋顶则开着蓝花,还高高地挑出几朵窈窕的黄色虞美人。

我们这边山头晴朗了,可南面群山雾蒙蒙的,几乎快要消失在水汽弥漫之中。

然而光顾着在门口东张西望,竟忘了炉子上的稀奶油,一不留神煮沸了!一听到奶油漫到炉板上的嗞啦声,赶紧冲进屋里端锅。但端下来也没有用,沸腾的奶油仍源源不断地涌出,流得一地都是。连忙用汤勺搅,搅也没用!还是一个劲儿地流啊流啊。这才想起,稀奶油过于黏稠,一旦烧开,比牛奶更难止沸。而止沸的唯一办法是加冷水降温,于是又赶紧加冷水。

奶油在炉板上烧煳的味道极其难闻,一直到妈妈回家了还没有散去。对此妈妈很生气,念叨了半天。我早就听说哈萨克牧人忌讳牛奶洒地,更别提牛奶的精华海依巴克了。唉,真是可惜,浪费了足足大半碗呢……要是卡西在就好了,她虽然粗心大意,但应付这种事还是很从容的。

妈妈是五点回来的,远远地就开始大叫:“李娟!李娟!”我一听就知道又有牛来房子附近捣乱了,冲出去就打。果然还是刚才那头肇事牛。岂有此理!到处都是树,哪里不能蹭痒痒?

和妈妈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头小牛。马上开始挤奶了,可卡西还是不见踪影。妈妈也念叨了起来。系好小牛后,她站到山顶最高处的爬山松边,手遮在眼睛上向北面的山谷看了好一会儿。这时,又下起雨来。

平时这个时候,卡西也总是站在那里视察领地,像领袖一样叉着腰。当她拍一拍手,呼唤几声,远处的羊群就慢慢向坡顶漫延,向她靠拢。那时,她就像是夕阳中的女王。

虽然只是半天没见,突然那么思念。不但思念她,还思念她有可能会带回家的意外——一个外面的消息,或者一些糖果。

奶牛统统回到牛宝宝身边,妈妈和莎拉古丽冒雨挤奶。今天牛回来得好早,如果没有意外,今晚可以早早结束一天的劳动,早早睡觉。可偏羊又回来得好晚,天色很暗了才全部入栏。少了卡西,顿感做什么事都不顺利。

这一天,大家很晚才结束全部的工作。吃晚饭的时候,母子俩议论着,认为今天卡西可能会在莎勒玛罕家留宿。正说着,突然听到狗叫声,妈妈和斯马胡力一同放下碗,起身向外走。卡西回来了!

马儿驮回来了一袋面粉和一只鼓鼓的编织袋。斯马胡力把重物卸下来扛回家,卡西留在后面卸鞍子和嚼子,并给马系上马绊子。马背被面粉染得白白的。

等她进了门一看,穿得真少!我赶紧给她沏茶,并问她冷不冷,是不是被雨淋惨了。谁知她说那边根本就没下雨。

喝了一碗茶后,姑娘开始献宝。从编织袋里依次取出一大瓶葵花籽油、一瓶分离干酪素的药水和两节二号电池。最后她在袋里抱住一个圆东西,慢慢掏出来……一个哈密瓜!多么隆重的食物啊!是莎勒玛罕给的!

妈妈立刻把瓜切开,一半留到明天吃,另一半切成月牙,每人分了两片。嗯,太甜太好吃了!我都啃到瓜皮了忍不住还啃了很久很久。但卡西却只挑了最薄的一片吃,又把切瓜时掉落的一些碎屑捡着吃了。不由令人诧异。我问怎么了,她哀愁地冲我伸出舌头。一看,舌尖上起了一小片水泡。她苦着脸说:“耶克阿恰的哈密瓜……”原来在那边已经吃得上火了。

斯马胡力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此时突然显得非常愉快。一边啃瓜皮,一边用汉语对我说:“这个嘛,阿克哈拉的房子嘛,多得很!”

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才搞清,家里在定居点那边有几十亩地,除了种饲草,也种有哈密瓜。哇,真厉害,看起来好高端的经济作物啊。要知道在阿克哈拉,大家一般只种麦子、苜蓿或玉米。我又问:“种了多少?”

答:“半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