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扎克拜妈妈(第2/3页)

每次喝茶,我只喝两碗茶就结束了,妈妈说我像猴子一样。开始我还没听明白“猴子”这个词。妈妈便把手遮在额头上东张西望,做出孙悟空的样子。我哈哈大笑。

为什么说吃得少就像猴子呢?大约因为猴子太瘦了,肯定平时吃得少。

卡西嫌自己胖,有一段时间只喝清茶不放牛奶。妈妈也说她是猴子。

而斯马胡力荡秋千,一会儿站着荡,一会儿蹲着荡,一会儿头朝下倒着荡,花样百出。妈妈还是说他像个猴子。

妈妈总是说人像猴子,就像杰约得别克只会骂人母鸡。

一般来说,人们的比喻往往离不开身边的事物,可新疆明明没有猴子啊。

有一次聊到西瓜,我没听懂“西瓜”那个词,问是什么。妈妈先凭空画一个圈,再端起莫须有的东西从左啃到右。我立刻就明白了。

刚开始接触临时帐篷“依特罕”这个词时,卡西解释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而妈妈,只需十指交叉着比画一下。

妈妈只教过我很少的几个哈语单词,可每一个都异常生动,难以忘怀,如檩杆上端打结的临时房子、叠被子。若是请教卡西的话……

我们三个年轻人聊天、争论的时候,一旁的妈妈只顾捻线,很少发言。但一发言必是经典,令我和兄妹俩大为折服,连卡西这么自负的家伙,也会感慨地用汉语说:“我的妈妈的厉害的!”

收拾房间,折腾些小摆设,都是年轻姑娘的事。妈妈从不干预,实在看不过去时,也会一边嘟噜一边整理一番。一个装过蔬菜的白色泡沫箱,会被她立放起来,像个端端正正的壁龛一样,再整齐地供入干净碗筷和瓶瓶罐罐。我们惊叹:“像商店一样!”她闻言高兴地吆喝起来:“便宜的,便宜的!快来买啊,酱油有,番茄酱有,苏打粉有,碗有……”

对于快要断掉的挎包带子,她就用一块串门时用来包糖果的小布头裹起来打补丁。为了表示这并非补丁,即使没有坏的另一根带子,她也给对称地补了一块。

妈妈很能说笑话,上门做客的女人总是被逗得爆笑不止,隔一条山谷都能听到。妈妈又擅长模仿,连别人打个喷嚏,也要兴致勃勃地学一下,卡西的汉话更是每句必学。每当翻看影簿时,她总是看一张就模仿一下照片里的人的动作,逐一取笑。还指出,照片中的阿勒玛罕无论出现在哪里,胁下都夹着个破塑料袋子。

看到可可一家三口的照片时,她笑道,可可的媳妇阿依古丽怀孕时,肚子没怎么大,胸脯倒先大得不得了。为了进一步形象地说明,她往自己的毛衣里塞了只靠枕,并一直推到胸前,然后在花毡上步履蹒跚地到处走,引起兄妹俩的“豁切”与大笑。

然而几分钟后,妈妈又沉默了。她久久看着同一张照片,说:“可可的孩子……”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可夫妻之前生过一个男孩,一岁多就夭折了。

我从没见过比妈妈更会削苹果的人,皮削得跟纸一样薄!她削出的苹果,比别人削的能多吃两到三口。削完后,一个苹果分四瓣,分给眼下的四个人。那时,我总是不吃,把自己那份留给妈妈。因为她手脚总是开裂,严重缺乏维生素。可兄妹俩脸皮真厚,立刻替妈妈说:“妈妈胃疼!”硬是给瓜分掉了。于是兄妹俩一人占据了苹果的八分之三,咔嚓咔嚓两三下就吃完了,而妈妈还在慢吞吞地嚼那四分之一。他们又眼巴巴地望着她,妈妈被看得实在吃不下去了……于是,两兄妹又各自分得了一个苹果的十六分之一。

妈妈总是声称胃不好,每到吃拌面时,只吃一点点就停下来,厌恶地推开盘子。于是兄妹俩立刻扑上去争抢,最终总是斯马胡力赢。

妈妈劳动时总用背部负重,久而久之,平时走路也如负重一般佝偻着腰身。才五十岁,她的双肩就有些畸形了。虽然时常抱怨健康,行动上却总是满不在乎。下雨时,晾晒的奶疙瘩一定要及时盖起来,而自己待在雨里长时间干活却完全无所谓。

抢救完奶疙瘩后,妈妈穿着湿衣服喝茶、烤火。雨还在下,妈妈突然说:“真冷!”然后出主意把炉子从木屋挪进毡房。木房子四面透风,不如毡房保暖。于是大家立刻付诸行动。此时雨越下越大,四面雷鸣,闪电大作。我说:“等一等再说吧?”但妈妈已经坚定地拔下了烟囱,卡西也开始拆炉子了。然后两人一人抬一截烟囱,在门口的雨地里磕啊磕啊,先把里面厚厚的炉灰磕空了,再把两截烟囱对到一起套接(这些活儿在室内做的话,会把房间弄脏)。烟囱在搬家途中变形了,一时怎么也套不上。风大雨大,两人冒着雨,努力奋斗,好像非要和老天爷犟到底。我也帮不上忙,只能站在木屋里往外看。真是的,冷是冷了点,但每天不都是这么冷吗?为什么突然急成这样,还非得冒着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