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吾塞(第4/5页)

凌晨两点多,骆驼们打包完毕,斯马胡力用缰绳抽打它们的屁股,喝令它们站起身来。加孜玉曼家那边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但这时,我的马偏偏跑丢了!为此,卡西和斯马胡力驾马消失进黑夜深处,很久以后还不见回来。加孜玉曼家的驼队等了好一会儿,先启程了。妈妈也等了一会儿,叹口气,吩咐我在原地等待,也上了马一个人牵着驼队离开了。空荡荡的坡顶只剩下我,以及扔在草地上的我的马鞍。忍不住假想:这会儿大家都走了,找马的兄妹俩也绕着圈子赶上了驼队,从此只剩我一个人和一个马鞍被抛弃在荒野之中……惴惴不安。渐渐空气亮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四面情形了。草地露重霜寒,凄凉极了。这会儿冷得连爬山都没有用了……突然想起加孜玉曼家半夜生起过一个火堆,虽然已熄灭了很久,说不定还能重新吹燃,便向那边走去。找到灰烬后扒开柴灰,果然还有星点余烬,便折了根柴枝扔进去,不停吹啊吹啊,吹了半天,只见浓烟滚滚,就是烧不起来,倒弄得满脸黑灰,呛得直流眼泪。擦擦眼泪,突然看到火堆边有一块被熏得乌黑的石头。摸一摸还有点儿热气,大喜!顾不了太多,一屁股坐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亮,快四点时,卡西才牵着我的马出现在山坡上。然后我俩快马加鞭向驼队追去。后来她嫌我跑得慢,扯过我的缰绳,拉着我的马狂奔,好几次差点儿把我颠下去……她以为我跟她一样勇猛吗?但我什么也没说,脚掌踩死了镫子,咬牙稳住。这次大大地耽误了大家的行程。虽然马走丢了又不是我的错,但还是有些理亏,像是一个不吉利的人……

快五点时才追上队伍,总算松了口气。这时我们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地界!眼下这条山谷里有好多毡房和四方的军用帐篷,还有几座木屋。几乎每一座房子旁边都立着高高的无线电话天线。这里的石头路又宽又平,有的商店或小馆子门前还停有汽车,其中一辆破烂不堪的“老东风”蓝卡车,车门上还喷着“中国移动”的标识。此地还有一个水泥砌的羊浴池。秋天下山时,羊群会在这里洗药浴,杀寄生虫。走着走着,居然还看到一个厕所!还是木结构的,上面还标着汉字!而且还分男女……天啦,觉得似乎很多年都没见过厕所了……想必这个地方常有领导下基层调研。

在一处岔路口的商店前,我们喝停驼队,下了马用力拍门,好半天才把睡眼惺忪的老板喊出来。以前我家在山里开杂货铺时,最恨的就是这种一大早就把人从被窝里掏出来的顾客。可到了这会儿,又恨老板开门太慢。

进了店,老板先生炉子,再和我们做生意。说是做生意,看了半天也没买什么东西,嫌贵。倒是老板出于礼貌给女人们抓了把杏干。大家围着炉子烤了一会儿火就继续上路。

今天的路是沿着帕尔恰特山谷,去往沙依横布拉克牧场。昨天的托马得牧场是一条漫长、光明的绿色走廊,今天的帕尔恰特山谷则狭窄、阴寒而美艳。整条山谷怪石嶙峋,遍布着白桦林,树干洁白,枝条淡红。一条过分清澈的河水一直伴在路边,河两岸冰雪皑皑。

整整一上午都走在河谷最深处,非常冷。而上方天空晴朗明净,眼看阳光浓烈地打在高高的山巅上,就是下不到谷底,真让人着急。同行的婴儿不停地哭,摇篮上蒙着的毯子结满白色冰霜。

再长的山谷也总有尽头。快十一点时,道路越来越窄,我们开始走上坡路。同头一天的情景一样,一翻上达坂,突然进入了高处的阳光之中!斯马胡力忍不住唱起歌来。沉默了一路的扎克拜妈妈也突然轻松了,兴致陡涨,不时为我指出路过的一些石头,说哪个像牛,哪个又像羊。

接下去又走了两圈巨大的盘山路,到达冬鼓尔今牧场。渐渐地,景色越来越熟悉,快到沙依横布拉克牧场了!这时,孩子们和羊群在前方路口出现了。此处地势坦阔,是一面恢宏壮观的大斜坡。低处的牧草非常深厚,分布着一坨一坨蒲团似的草疙瘩。快到山谷口时,路边出现了许多木结构的坟墓。此处正是自己十年前每天散步时无数遍经过的地方啊!

墓地总是意味着悠久富饶的栖居地。越往下走,毡房越多。山谷两侧纵裂着条条小沟谷,每条沟里都扎有毡房。

中午,在开阔的山谷口,队伍暂停,男人们开始分羊,五家人就此告别。接下来的整个七月和八月,我们的牧场远远相隔,再也不能串门了。

我们往下的路程还有一天,苏乎拉他们还有两天。和更多行程为一个多礼拜的牧人相比,我们的迁徙路程其实非常短。

今天我们的驻扎地是沙依横布拉克商业区南边的一片草地。卡西去附近放羊,我们三人卸骆驼、搭依特罕。这块驻地是一处大斜坡,紧靠着石头路。水源就是山谷最底端的河流,河水有些混浊,水流又宽又缓。河边草地中的小路非常清晰,看来使用频繁。我打水时,突然听到野鸭叫声。扭头一看,两只野鸭领着一串小野鸭从岸边一扭一扭走了过来,然后沿着岸边平缓处一一下水,嬉戏游耍,跟寻常的家鸭似的。不由担忧,附近住着这么多人家……但是,岸边小路上来往的骑马人统统目不斜视,没人想到去打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