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努儿家(第2/3页)

从那以后,斯马胡力只要一看到这个夹套,就感叹地,甚至心有余悸地说:“厉害得很啊……”

可从外表看上去,明明只是个漂亮母亲、普通妇人的模样。

由于阿依努儿家所处的地势高,家里装了无线座机电话(低的地方没信号)。妈妈决定找个日子去她家给沙阿爸爸打电话。有一天她和莎里帕罕妈妈约好一起去了,但两人很快回来,说阿依努儿生病了,没打成电话。我觉得很奇怪,人病了,电话机又没病,为什么不能打呢?更奇怪的是,彪悍威猛的阿依努儿也会生病?

后来才知,那天信号不稳定,打不通电话。

又过了两天,天气晴朗无风。我和扎克拜妈妈、莎里帕罕妈妈一起向阿依努儿家走去。

我们沿着溪流一直往上游走,到了山谷尽头向东面折进一段山路,经过刚刚搬来的塔布斯家毡房后又走了很久。路越来越陡的时候,听到有狗叫声。很快,山路尽头的树木中出现了一顶极小的褐色旧毡房,比我家的还小。毡房四面全是灌木丛,中间流着一脉细细的、若隐若现的水流。我们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毡房前深深的草丛里居然停着一架两米多长的编织花带的绷架!上面长长地拖着一幅正在编织的花带,梭子别在中间,已经织好了三四米,看来再有一小半就完工了。我连跑几步,凑到跟前看。好宽的一幅花边啊!一尺多宽呢,织好后,一定是用来挂在毡房的房架根部或顶部。在那两处围一圈这样的宽花带子,又美观,又挡风。而窄一些的花带子,是用来绷在毡房外的毡盖上的。更窄一些的则用来缝在花毡上,或装饰其他手工制品,或者只是当作绳子系东西。眼下这块花带织进去了六七种颜色的毛线,又紧又匀,图案大方明朗。怪不得阿依努儿在任何时候都会显得格外好强、无畏,原来本身是如此灵巧、聪慧的人,才会那么骄傲,那么自信。

阿依努儿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依然穿着长裤和球鞋,看来还在病中,头上蒙着厚厚的头巾,显然没有前几天那么精神了,但身手还算敏捷。她先把抱着自己腿不放的小儿子一脚踢开,再拎起矮桌扔到花毡上,三下两下备起茶水来。

她家这块驻地一定使用过很多个夏天了,毡房四周还精心架起半人高的栏杆,防止牛羊靠近。门口有一大块平平坦坦的石头,上面放着马鞍等杂物。馕坑也设在门口,巧妙地利用两块嵌进山体的石块间的天然缝隙,在上面架了个炉板。这样,下面可以烤馕,上面可以烧开水。

我还看到毡房北面不远处树林里有个精心垒砌的石头圈棚。可若是牛棚的话,未免也太小了,小牛的话顶多只能关一只,还不好转身,就算是小羊也只能关三四只而已。不晓得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她家离水源极近,水就在门边细细地流着。为方便取水,在溪流平坦的一段挖了个小坑,积成清汪汪的一小潭水。

她家的房门很破旧,就几块木板随便钉了钉,方向居然朝外开的(我看到的房门都朝内开)。大约家什简单的原因,房屋非常整洁。炉子设在一进门的右手边,并没有像一般人家那样设在毡房正中央。

我坐在花毡上环顾一周,没看到有分离机,只有一个查巴袋挂在门边。看来制作黄油和发酵酸奶这些工作只能靠双手捶打了,一定很辛苦。她家的查巴袋极漂亮,绲着红色的边,还用淡绿色的布剪成对称的羊角图案缝在上面,使之不仅仅是一件生产工具,更是家庭的装饰品。

阿依努儿的大儿子八岁了,显得稳重而懂事,看样子完全能帮着做些赶赶牛、提提水之类的零活儿。他像真正的大人那样,小外套上还拦腰拴了一根破破的小皮带。

弟弟四岁,裤子前后反着穿,鞋子也左右反着穿。虽淘气一些,也能帮着干点活儿。哥哥提回一桶水后,他赶紧抢过空桶也跑出去提,却只能提半桶。我看着他蹲在水坑边用水瓢舀水,一瓢下去,不小心探得深了些,搅起水底的细泥,于是赶紧把脏水泼在岸上(而不是泼回水里),再重新舀。这一回格外小心,轻轻撇去水面上的一层浮尘后再舀,耐心细致得实在不像是四岁的孩子。

但在劳动之外,这小子一无是处。席间,他满房子一圈一圈地跑,老是当着客人的面,一屁股坐在餐桌上,然后再踩上桌子跳来跳去地玩。小哥哥厉声斥责他,几次努力想把他拉下来都失败了,最后还是被妈妈揪着脖子一把拽下来。过了一会儿,小哥哥又报告说弟弟的鞋不见了。果然,只见他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却光着。在妈妈的厉声责问下,弟弟连忙从大锡锅里取出藏起来的另一只鞋。又过了一会儿,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鞋底放到嘴里啃……阿依努儿劈手夺过鞋子,另一只手往他嘴上直直地捣了一拳(多么奇怪的打法),又捏着他的小肩膀飞快拧转过身子,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奇怪)。小孩顿时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小哥哥连忙把他拉出去,让他在外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