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事(第3/3页)
爷爷喝茶时会泡进去许多克孜热木切克,大口大口地吃,也不嫌腻。他还用勺子直接舀稀奶油喝。而我们只将其当作调味品,用馕块一点一点蘸着吃。
斯马胡力喜欢用野葱段当吸管吸着茶喝,喜欢把甜的糖块泡进咸的茶水里,还喜欢直挺挺地倒在花毡上,趴着喝茶。有一次我问他能否倒立着喝,他就真的靠着房架子打起了倒立,我把碗端到他嘴边,他刚喝了一口,妈妈就进来了,大喊:“豁切!”于是茶水统统从他鼻子里呛出来,咳了半天。我很诧异,他不是一直鼻塞吗?
斯马胡力最会给人添麻烦了。他去恰马罕家帮忙剪完羊毛回家,我就随口一问:“喝茶吗?”他居然立刻说:“喝。”
我生气地说:“恰马罕家没有茶?为什么不喝了再回来?”他笑而不答。
而之前我和扎克拜妈妈刚结束了一道茶,收拾了席面准备休息呢。
只好又重新铺开餐布给他冲茶。
谁知这小子只喝了一碗就不喝了(平时至少四五碗)。我更生气了:“怎么才一碗?我都懒得洗碗!”
他笑着说:“才在恰马罕房子喝过了嘛。”
扎克拜妈妈对茶自有一番要求。来客人的时候无所谓,由着客人喝好就行。但只有自家人在的时候,便无比重视喝的质量与心情。有时来人特别多,大家围坐矮桌,边喝边聊,喝了很长很长时间。人走后,我和卡西忙乎半天,洗碗,扫地,烧下一次的茶水,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妈妈欣慰地说:“别忙了,快过来喝茶吧。”然后又解开刚打上结的餐布,排开刚洗好的碗……这喝得也太频繁了吧?很快知道,原来刚才那道茶盐味不够,人又多又吵,妈妈还没喝爽呢……然后还得再收拾,再洗碗,再烧下一次的茶。我坐在席间为大家服务,一碗都不喝,无论大家怎么劝都不干——实在喝饱了。
虽然每一道茶都令人心满意足,但相比之下,早茶总是更愉快一些。那时羊也赶完了,牛奶也挤完了,太阳出来了,最寒冷的时刻也结束了,斯马胡力也修好了坏了一个月的黑走马舞曲磁带。我们边听边唱,不时放下茶碗起身跳舞。斯马胡力又高又瘦,跳起舞来一板一眼。卡西则跳得缓和而柔曼。我不会跳维吾尔族舞,却会扭脖子,令大家颇为惊奇。卡西和妈妈跟着学了半天,此后好几天还一直在学,不时要求我扭几下做个示范。
一天的最后一道茶伴随着一天之中唯一的一顿正餐。哎,把这唯一的正餐安排在晚上真是再合理不过了。吃得饱饱的,刚好安心睡觉。但晚餐总是不会准备太多,没吃饱的话,就继续喝茶,吃馕。
每当我准备出远门的头一天,扎克拜妈妈入睡前都会叹气:“李娟明天走了,早上没有现成的茶喝了!”
第二天出发前,妈妈又忧愁地重复一遍:“李娟一走,就没有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