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芒果女人

小学同学艨从北美回来探亲,因国内已无亲属,她要求往日同伴除了叙旧以外,就是陪她逛街购物吃饭。于是,大家排了表,今日是张三明日是李四,好像医院陪床一般,每天与她周游。

艨的先生在外发了财,艨家有花园洋房游泳池,艨的女儿在读博士,艨真是吃穿不愁,可是艨依然很朴素,就像当年在乡下插队时一般。艨说:“我这么多年主要是当家庭妇女,每日修剪草坪和购物。要说有什么本领,就是学会了如何当一名消费者。”

艨说:“中国的商家已经学会了赚钱,可很多人还不知道钱要赚得有理。中国老百姓也已经知道了,钱可以买来服务。可这服务是什么质量的,心里却没数。”

和艨乘出租汽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打火机引着了烟。艨对我说:“你抽烟吗?”我偏头躲着烟雾说:“不抽。”艨说:“我也不抽。”然后是寂静,只有发动机的震颤声。等了一会儿,艨对司机说:“师傅,我本来是想委婉地提醒您一下,没想到您没察觉。那我就得明说了,请您把烟熄了。”司机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懂她的话,想了想,还算和气地说:“起得早,困。抽一支,提提神。我这车,不禁烟,没看不贴禁止吸烟的标志吗?”艨说:“这跟禁烟标志无关,而是您抽烟并没有得到我们的允许啊。”司机说:“新鲜。抽烟这事,连老婆都管不着我,干吗要得到你们的允许?”

艨说:“您老婆给您钱吗?”

司机说:“新鲜。我老婆给我什么钱?是我给她钱,养家糊口。”

艨沉着地说:“这就对了。您老婆和您是私事,你可听也可不听。我们出了钱,从上车到目的地这段时间内,买了您的服务。我们是您的雇主,您在车内吸烟,怎能不征询主人的意见呢?”

我捏了一把汗,怕司机火起来。没想到,他握着烟想了半天,把长长的烟蒂丢到车窗外面了。过了一会儿,司机看看表,把车上的收音机打开,开始听评书连播《肖飞买药》。音波起伏,使车内略显尴尬的气氛得到了某种稀释。

艨的眉头皱起来,这一次,她不再旁敲侧击,径自说:“师傅,我心脏不好,不能听这种激动的声音。请您关闭音响。”

司机旧恨新仇一起发作,于是恨恨地说:“怎么着?这评书我是每天都听的,莫非今天拉了你,就得坏了我的规矩,让我不知道肖飞是怎么从鬼子眼皮底下逃出去的?你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

我虽从感情上向着艨,但司机的话也不无道理。别说肖飞还是有趣的故事,赶上毛头司机让你听汗毛都奓起的摇滚,不也得忍了吗?我忙打圆场说:“师傅,我这位朋友爱静,就请您把喇叭声拧小点儿,大家将就一下吧。”

没想到首先反对我的是艨。她说:“这不是可以将就的事。师傅愿意听《肖飞买药》,可以。您把车停了,自个儿坐在树荫下,爱怎么听就怎么听,那是您的自由。既然您是在从事服务性的工作,就得以顾客为上帝。”

司机故意让车颠簸起来,冷笑着说:“怎么着?我就是听,你能把我如何?”说完,把声音扩到震耳欲聋。

艨毫不示弱地说:“那您把车停下。我们下车!”

司机说:“我就不停,你有什么办法?莫非你还敢跳车?!”

艨坚定地说:“我为什么要跳车?我坐车,就是为了寻求便利。我付了钱,就该得到相应的待遇,您无法提供合乎质量的服务,我就不付您报酬。天经地义的事情,走遍天下我也有理。”

我以为司机一定会大怒,把我们抛在公路上。没想到在艨的逻辑面前,他真的把收音机关了,虽然脸色黑得好似被微波炉烘烤过度的虾饼。

司机终于把我们平安拉到了目的地。下车后,我心有余悸。艨却说:“这个司机肯定会记住这件事的,以后也许会懂得尊重乘客。”

吃饭时,落座艨挑选的小馆,她很熟练地点了招牌菜。艨说此次回国,除了见老朋友,最重要的是让自己的胃享享福,它被洋餐折磨得太久太痛苦了。菜上得很快,好像是自己的厨艺。艨一个劲儿地劝我品尝,我一吃,果然不错。轮到艨笑眯眯地动了筷子,入了口,脸上却变了颜色,招来服务员。

“你们掌勺的大厨,是不是得了重感冒?不舒服,休息就是,不宜再给客人做饭。”艨很严肃地说。

服务员一路小跑去了操作间,很快回来报告说:“掌勺的人很健康,没有病。”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嫌艨多此一举的神色。

我也有些怪艨,你也不是防疫站的官员,管得真宽。忙说:“快吃快吃,要不菜就凉了。”

艨又夹了一筷子菜,仔细尝尝,然后说:“既然大厨没生病,那就一定是换了厨师。这菜的味道和往日不一样,盐搁得尤其多。我原以为是厨师生了感冒,舌苔黄厚,辨不出咸淡,现在可确定是换了人。对吗?”她征询地望着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