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阿里去(第3/5页)

我一把捂住小如的嘴说,你别侮辱了我心中的海燕。

小如气得眼眶里注满了泪水,说,小毕,你这样不懂别人的心,我是为了你好!

我说,小如,你的这份情谊,我会永远记得。只是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愿做事,你该理解我。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不再说了,因为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我们看着远方,那里有很多云彩,像棉花垛一般笔直地堆积着,渐渐地高入遥远的天际,在云的边缘,就形成了峭壁一般险峻的裂隙。云像马群一般飞腾着向我们扑过来,粗大的雨滴像被击中的鸟一样,从乌云里降落下来,砸到我们的帽子上,留下一个个深绿色的斑点。

快回去吧,我对小如说。

这儿的雨和内地的雨不一样。我家乡的雨,很细很小,牛毛一般。你要是不留意,好像觉不出来似的。但它的后劲很大,你在雨中走一会儿,全身的衣服都会湿透,阴冷会一直沁到骨头缝里。这儿,雨来得很猛,可是这一颗雨滴和那一颗雨滴之间,隔得很远,简直能跑一只骆驼呢!小如说。

我不知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关于雨的没什么意思的话。从领新军装那天起,我们就是要好的朋友。但我拒绝了她最后的忠告,分手就在眼前。可能她不愿伤感,才故意找个轻松的话题吧。

整个连队掀起了如火如荼的写血书运动。我本想离这件事远一点,后来才发现完全躲不开。这个屋子的人在写,那个屋子的人也在写,你总不能老是待在操场上像长跑运动员一般乱转吧。这是一件让人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的事,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手指上的血量很少,再加上很快就凝固了,根本就没法写字。后来就有人割腕取血,血虽然多,但那女孩子脸色苍白,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把老兵班长吓得不轻,坚决制止了此类盲目行为。后来不知是谁,发明了一种节约而科学的方法,用少量的血,掺上一部分红颜色,再兑上水,就调成了一种美丽的樱红色,写出字来艳若桃花。

我东跑西颠,把大家的发明创造互通有无,像个联络员。

终于到了最后分配的日子,不想,连长陷入了困境。因为写血书的人太多了,也闹不清谁是最勇敢、最忠诚、最大无畏的。连长不愧足智多谋,他把堆积如山的血书放在墙角,开始实施新的选择方案。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扎着武装带的连长,像一株笔直的白杨站在操场中央,对所有的女兵大声发布命令——面向我,按个子高低,成一路横队集合!

我们都愣了一秒钟。这是一道古怪的命令,想想吧,一个连两百多人呢,平常都是成几路横队或几路纵队集合,方方正正才像队伍。就算连长萌发新招,编成一路纵队也够标新立异了。现在可好,一路横队,士兵像鲫鱼似的一个挨一个要排出多远!还要按个子高矮,真是复杂啊。

但命令,谁敢不服从?片刻犹豫之后,大家都开始迅速寻找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其中又发生许多混乱,女兵招收时对身高要求很严格,个头集中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同样身高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实在难分上下。于是彼此推推搡搡,各不相让。还有的人,入伍时测的身高,这一两个月过去了,部队的伙食好,又蹿起一截,按照旧印象排队,显然比旁人高出个脑袋尖,就得重新调换地方。还有的人因为胖瘦不同,引起视觉上的误差,非得背靠背地比了高矮,才能分出伯仲,难度不亚于一道数学题。

操场上吵嚷得像个蛤蟆坑,要是往日,连长早火了,非大声呵斥不可。但今天他竟是出奇地好脾气,由着女孩们颠来倒去地比量,直到每个人找好了自己的位置。

队伍排得实在惭愧,因为太长,形成了一个大大的“S”形,好像一道漫长的绿色篱笆,被大风吹过,前拱后弯。依连长往常的性子,必得让解散了,重新集结。但这一回,连长的容忍度极好,犀利的目光像梳子,从队头刮到队尾,又从队尾刮到队头,仍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偷着往四处瞧了瞧,好朋友都彼此隔得很远,大家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连长玩的什么把戏。

连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主要是大踏步地向后面退去,然后立定。他像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顶点,在远远的地方,严峻地注视着我们。他那双猎鹰般的眼睛,睁得很大。

待他看到队伍自发地调整为笔直以后,温和地发布了第一道口令:单双数,报数!

每个女孩子都竭尽全力把数字报得很响,记得我是“二”。说句实在话,我不喜欢“二”,比较爱好的是“一”。报一的时候,嘴咧得很开,音波清脆嘹亮,好像时刻在微笑。报二就不同了,上下唇基本不动,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一声,好像吃多了白薯,打嗝似的。想想看吧,古代的故事里,老大总是勤劳勇敢的,老二多半又懒又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