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之椅(第2/2页)

我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是一个艾滋病人。这两天,他就要‘在床边’了。”秀丽的女士说。

楼边有一座小小的花园,有一些绿色的植物,因为已是秋天,没有了想象中的葱绿,几片黄叶悄然落下,也是缓缓的,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把椅子,角度放得很巧妙,正好对着花园里最美丽的一角。我说:“我可以坐在上面吗?”

秀丽的女士说:“当然可以。我们这里经常住进艾滋病人,当他们还没有丧失最后的活动能力的时候,他们很愿意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看风景。”

哦,原来这是一把艾滋之椅。

我坐在上面,椅子很舒适,风景也很好。我看着面前的树叶,心想,这几片叶子,也许曾给若干位艾滋病人带来过安抚和宁静。如今,它们还在秋阳下焕发着最后的绿色,但那些触抚过它们的视线,已然被土壤掩埋。泥土中的视线,一定还残留着丝丝绿色吧。

我请安妮给我照了一张相,在这把椅子上。

照完之后,我对安妮说:“我也给你照一张吧。”

安妮说:“毕老师,我不照。我的手脚现在都是冰凉的。一会儿从这家中心走出去,我要立即进一家咖啡店,用滚烫的水暖暖我的胸膛和大脑。”

我问秀丽的女士:“这个中心自建立以来,一共有多少人从这里走向终极?”

秀丽的女士说,她来这里工作的时间并不很长,关于具体的数目,不是很清楚。但她可以告诉我们一个数字,自建立中心以来,截止到今天,这里一共在1267天中每天都有人去世。有时是一人,有时是多人。

正说着,布莱德先生回来了。他说:“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南希去世了,就在刚才。我到了她的床边,她很平静。”

我说:“南希是谁?”

布莱德先生说:“南希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病人。患乳腺癌,人很年轻,只有44岁。她在这里住了四周,刚住进来的时候,人非常紧张,非常恐惧。经过训练,她变得很平静了。刚才离世的时候,十分安详。”

我们静默,脖颈处像卡着一块冰。想到就在我们方才漫步的时候,一条生命正向空中遁去,心中充满茫然。仿佛看见南希的灵魂正在这屋顶上,宁静地看着我们。

布莱德先生说:“每当有病人去世,我们都会在他的床边,举行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现在,我马上就要到南希的床边去,我们只能就此结束了。”

秀丽的女士说,她的亲人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她喜欢这里舒缓的气氛,亲人去世后,她就要求到这里来工作了。这里的特点就是宁静,在现代社会,找到这样一个宁静的地方是不容易的。“这里的宁静,是很多人用心血营造出来的。”她最后说。

一个人怎样独立地走向死亡?所有走过的人,都不会告知我们有关的经验教训。“在床边”,是一个新鲜的课题。我觉得,人在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的时候,不妨花点儿时间琢磨琢磨这件事,真到了垂垂老矣、气息奄奄之时,考虑起来就太艰苦了。平常日子,脑子转的速度不必那样快,步子的频率不必那样高,声音的分贝不必那样强,睡眠的时间不必那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