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翅膀上驮着天堂亲人的期望(第2/4页)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紧张,还是我的平衡器官特别敏感,总觉得楼体时不时有轻微的抖动。躺了一会儿,未曾睡着,有点焦虑。因为明天要给北川中学的同学们讲课,若是一夜失眠,无精打采地站在讲台上,岂不辜负了信任?

我有择床的坏毛病,换了新地方,刚开始几天,常辗转反侧。平日委靡也就罢了,但明天事关重大,必得精神抖擞。我拿出安眠药,一边倒水一边开玩笑地想,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啊。不吃,明天满面苍灰神色委顿,令同学们不爽。吃了,若是睡得太沉了,对余震毫无察觉,一觉醒来,也许已在瓦砾中探头探脑。

思谋的结果是一仰脖,吞下安眠药。

一夜安睡。早上起来,阳光灿烂。6点多钟,到绵阳的街头转悠。

很多大卡车,满载物资,停靠在路边。拍下一张照片,证明全国人民心系灾区。

看到街道十分清洁,有些诧异。本以为这里人心惶惶,未必有人顾得上洒扫街道这等平安日子里才注重的事。沿着没有任何纸屑和烟蒂的洁净路面走过去,看到了几位晨起打扫街道的女工。

我说:“也许唐家山溃坝,绵阳到处都被淹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打扫呢?”

她们都是非常淳厚的人,互相看了看说:“从地震以后,我们每天都在扫,一天也没有停过。要是淹了,就没法子打扫了。水退了,还要打扫。”

话朴实到这种地步,简直没有办法再问了。不管发生了怎样天崩地裂的事情,只要活着,就踏踏实实地完成自己的本分,这就是中国人的传承。我问:“可以和你们照一张相吗?”

她们有些羞涩,说:“当然能照啦。”于是急忙排在一起,我们等到了一个路人,请他为我们拍照,一位女工突然惊呼起来,说:“我还拿着扫把呢,不好看啊。”想放下。我说:“拿着吧,好看得很啊。”

我看到一处帐篷门口,蹲着一位大汉正在揉眼睛,想必昨夜不曾睡好。一问,得知是山东临沂来支援的志愿者,专门为灾区搭建活动房。我问:“住在帐篷里,有没有蚊子?”

他说:“多着呢。最怕的不是蚊子,是下雨。”

我说:“是不是帐篷漏啊?”

他说:“主要是我们搭建的活动房进度慢了。”

惭愧。我说的是自家的宿舍,人家说的是灾民的住处。

临分手时,我说:“我能给你照张相吗?”

他想了想,很坚决地摇头:“不能。”

我祖籍山东,觉得家乡大汉性格直爽,敢做敢当的,不知天下还有“害怕”二字,未曾想遭他拒绝。可能是看我不解,他说:“主要是我跟家里人都说这里挺好的,住的吃的都不用他们发愁,要是知道我这里的实际情况,家里要担心的。”

心细如丝。

北川中学负责接待我们的是蹇书记,羌族。他唯一的女儿在这次地震中遇难,他说,女儿身高一米七,遇难的那一天,还得了一个全国奥林匹克英语的三等奖。蹇书记坚持在抗震救灾的第一线,胸前别着“共产党员”的徽章,照料着全校孩子们的生活学习。旁边走过一个女生,蹇书记说,她就是我女儿班上的。我看到了蹇书记眼中的泪光。是啊,同是一样的孩子,这一个还在阳光下微笑,那一个已经是天人永隔。这样的严酷,怎不叫人肝肠寸断!另有一位老师,孩子和妻子都在地震中遇难。他说:“两个人,哪怕是留下一个也好啊,让我也好有个伴儿,有个盼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样撕心裂肺的苦难面前,所有的言语都异常苍白。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在为孩子们分发福娃的时候,我留下了一个绿色的妮妮。在所有的福娃中,我特别喜欢这一个,觉得她是个喜眉乐眼的女孩,翠绿得如同雨后清秀挺拔的嫩竹。我找到蹇书记,悄声对他说:“这个福娃,请送给你的女儿吧。”我想,在蹇书记的家中(如果把合住的帐篷也称作家),一定有一处洁净的地方,静息着一个如花女孩难舍难分的精灵。她的同学们今天都得到了一个福娃,她也应该有一个啊。

记得北川中学的一位被截肢的女孩说过:“请你们不要称我的那些死去的同学是——没有来得及开放的花蕾,就已经凋落了。不,他们不是凋落,他们已经盛放过了。”

我被这句话深深打动,它充满了一种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有的练达和超拔,尽管那个女孩子只有12岁。是的,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是以长短来衡量的。那些远去的少年,将他们辉煌的笑靥留给我们,在岁月的尘埃中灿烂千秋。

上午10点。

轮到我演讲了,正确地说,是上一堂特殊的语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