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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烟大二才转入我们学校,专升本。以前学的美术设计,但为了文凭,又或者为了父母的期盼,居然努力修读了中文系,以比高考更加艰巨的攀越,升到我们学校本科中文系。

但她无数次说过,毕业了,还是要做美术。

她买了一串美丽的糖人,我还记得那是穆桂英。谈不上栩栩如生,但烟烟说,民俗艺术,其中自有精妙在。

我们在路边等出租车,等待半小时,和别人争夺三四次,终于战胜了一家三口,窜进的士。

老太太横穿红灯,司机猛然急刹车。

老太太愤怒地指责司机,司机忍气吞声,一直等到老太太趾高气扬穿越成功,才重新启动。

烟烟的头靠在我肩膀,我伸手去搂她,还没搂结实,脖子就感觉猩红地血热。

烟烟的头不是靠在我肩膀,而是垂在我肩膀。

糖人的竹签,斜斜地从烟烟眉骨下方的软组织,插了进去。

我不懂民俗艺术,所以没办法判断,糖人的竹签一共几公分,根据露在外面的长度根本不知道,刺入烟烟头颅有多长。

但是一定很痛一定很痛一定很痛。

痛得我都哭不出来,疯狂地踢前排座位,去医院啊司机去医院啊。

我不敢搂烟烟,她似乎已经安静地睡着。仿佛一名刚出生就即将死去的婴儿,我用双手把她扶正,决不能让她的头部有一点点的颠簸和歪斜。我宁可重新来次暗无天日的高考,改选志愿为医学院,这样我的手就各种手术训练过,永不颤抖,可以给烟烟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定。

抢救。六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说她没有生命危险,这时候我才用头贴着墙壁滑下来,哭了。眼泪喷涌,烟烟你不会离开我的。

三天之后烟烟才苏醒。

她醒来之后,惊慌地想起身。但才挣扎了几秒钟,立刻静止了,她看着窗户外边的早春,微笑着说: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五颜六色的。

她很柔和,也很轻松,钻进被窝,只露出小巧的脑袋,左眼还包着纱布。但她的右眼,定定地望着窗外。从她眼中,我看不见一丝绝望,一丝痛苦。充满平静,明亮,和孤独。

我该说什么?

我看着她的右眼,如此祥和,从我们认识以来,她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甚至打一夜游戏机都还能再去操场跑步的姑娘,第一次如此祥和。我看着她的右眼,简直象我童年时,在姥姥家后院走出去几米,毫无风波的小河,月光投进去,它依旧不声不响,似乎微风从头顶掠过,也和它没有关系。只有小小的我,扔一块石子,它才缓缓荡出细碎的涟漪。

烟烟的右眼,涟漪都消失了。却慢慢的,慢慢的,盈满了泪水。

她说: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五颜六色的,其实是黑白的。

医生告诉我,竹签破坏了她的视觉神经,从此解析不了颜色。我问医生,有恢复的可能吗?医生说,几乎为零。那么,烟烟再也不能做美术工作,最喜欢的粉红色,也在另外的世界中。据说时间会抹平一切,烟烟会不会有一天,连粉红是什么样的感觉,都将忘记?

一个多月后,烟烟出院回家了。

她呆呆看着我们以前的合影,指着RP王说,这是谁。

我再次询问医生,医生考虑良久,又做了检查,说可能记忆神经也受到了破坏,但是不能确定,或许是暂时性的。

烟烟从那天起在家休养,学会了做鱼。她甚至真的学会了持家一样,步伐都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我多次询问医生,医生都说,从光析图来看,应该不会伤害到这样严重,但惊吓过度,也有可能丧失部分记忆。

我想,自从有只风筝的线,在烟烟手中断开以后,她就没有再被事情惊吓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心里缺失了一块,更要命的是最中间的一块,那么很多事情,都没法惊吓到她了,因为惊吓传输到心脏,就被缺口遗失掉了。

但我把报告藏了起来,没有让烟烟看到。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得早,烟烟下楼散步还没回家。音箱正在放着一首老歌,我靠着书柜,泪如雨下。音响在嘶哑地唱着:

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

所以我将线交你手中,不敢飞得太远

所以不管我随着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着我

我是一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每天都会让你担忧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要如何回到你身边

我明白,一直就明白,烟烟只是想告诉我,她忘记RP王了——而她根本就没有丢失记忆。她要用大脑的后遗症,来解决生命的后遗症。她想让我快乐一些,确定一些,拥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