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在雪原与星空之间(第2/2页)

我们的身下,枕着一尺厚的白雪。领导宣布在这里露营以后,我埋头用铁锹拼命挖雪,一会儿就在身边堆起一座小雪山。领导走过来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把雪挖走,才能把铁锹埋进土里当支柱,把帐篷支起来。

领导说,你这个傻女子。雪下面是冰,睡在冰地上,明天你的关节就像多年的螺丝钉淋了水,非得锈死不可。

我说,冰和雪还不一样吗?

领导说,当然不一样了。雪是新下的,并不算冷。你没听俗话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雪底下的永冻冰层,那才是最可怕的。睡在雪地上,就像睡在棉花包里,很暖和的。

我半信半疑,但实在没有力气把所有的冰雪都挖走,清理出足够大的面积安营扎寨,只好睡在雪上。这会儿看小鹿吃得很香,不由得也从身下掏一把雪吃。为了预防小鹿汗脚的污染,特地选了我脑袋这侧的积雪。

海拔绝高地带纯正无瑕的积雪,有一种蜂蜜的味道。刚入口的时候,粗大的颗粒贴在舌头上,冰糖一般坚硬。要过好半天,才一丝丝融化,变成微甜的温水,让人吃了没够。

一时间我们不作声,吭哧哧地吃雪,好像一种南极嗜雪的小野兽。我说,小鹿,你把床腿咽进去半截了。

小鹿说,你还说我,你把床头整个装进胃里了。

我们互相开着玩笑,没想到才一会儿,我和小鹿的身体都像钟摆一样哆嗦起来,好像有一双巨手在疯狂地摇撼着我们,这才感到雪的力量。

小鹿……我们……不能再……吃下去了,会……冻死。我抖着嘴唇说。

小鹿回答我,好……我不吃了……我发现,雪是越吃越渴……

我们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借以保存最后的热量。许久,许久,才慢慢缓过劲儿来,被雪凝结的内脏有了一点暖气。

我有点困了。小鹿说。

困了就睡呗。我说,觉得自己的睫毛也往一起粘。

可是我很害怕。小鹿说。

怕什么?我们的枕头下面有手枪。真要遭到袭击,无论是鬼还是野兽,先给它一枪再说。周围都是帐篷,会有人帮助我们的。我睡意蒙眬地说。

小鹿说,我不是怕那些,是怕明早我们起来,会漂浮在水上。

我说,怎么会?难道会发山洪?

小鹿说,你是不是感到现在比刚才暖和了?

我说,是啊。刚才我就觉得暖和些了,所以才敢吃雪。吃了雪,就又凉了半天。现在好像又缓过劲儿来了。

小鹿说,这样不停地暖和下去,还不得把我们身下的雪都焐化了?明天我们会在汪洋中醒来。

我说,别管那些了,反正我会游泳。

小鹿说,我不会。

我说,我会救你的。你知道在水中救人的第一个步骤是什么?

小鹿说,让我浮出水面,先喘一口气。

我说,不对。是一拳把你砸晕,叫你软得像面条鱼。你这样的胆小鬼,肯定会把救你的人死死缠住,结果是大家同归于尽。把你打昏后,才可以从容救你。

小鹿说,求求你,高抬贵手,还是不要把我砸晕。我这个人本来脑子就笨,要是你的手劲儿掌握不准,一下过了头,还不得把我打成脑震荡,那岂不是更傻了?我保证在你救我的时候,不会下毒手玉石俱焚。

我说,哼,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保不齐了……

小鹿说,我们是同吃一床雪的朋友,哪儿会呢……

我们各自抱着对方的脚,昏昏睡去。

起床号把我们唤醒的时候,已是高原上另一个风雪弥漫的黎明。我们赶忙跳起,收拾行装。待到我们把被褥收起,把帐篷捆好,才来得及打量一眼昨晚上送我们一夜安眠的雪床。

咳!伤心极了,我们太高估了人体微薄的热量。雪地上不但没有任何发洪水的迹象,就连我们躺卧的痕迹也非常浅淡,只有一个轻轻的压痕,好像不是两个全副武装的活人曾在此一眠,而是两片大树叶落在这里,又被风卷走了。只是在人形痕迹的两端,有几个不规则的凹陷,好像某种动物遗下的爪痕。

那是我们半夜吃雪的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