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第2/2页)

“好好活”并“做有意义的事”,正是不可再有删减的原生态。比如是一条河的、从发源到入海都不可须臾有失的保养。元帅不是生命的根本,元帅也有想不开跳楼的。当然了,十度、百度、千万度,于这复杂纷繁的人间都可能是必要的,但别忘记零度,别忘记生命的原生态。一个人,有八十件羊绒衫,您说这是为了上哪儿去呢?一个人,把“读了多少书”当成一件暗器,您说他还能记得自己是打哪儿来的吗?比如唱歌,“大青石上卧白云,难活莫过是人想人”——没问题,原生态!“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呢,黄土地上的“许三多们”恐怕从未想到过这样的炫耀,也从不需要这样的“乐观”教育。比如画画,据说凡·高并未研究过多少画作,他说“实际上我们穿越大地,我们只是经历生活”“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们是地球上的朝拜者和陌生人”“(这儿)隐藏了对我的很多要求”,于是他笔下的草木发出着焦灼的呼喊,动荡的天空也便响彻了应答。而模仿他的,多只是模仿了他的奇诡笔触;收藏他的,则主要看那是一件值钱的东西。又比如政治,为了人民(安居乐业)的是原生态——政治压根儿就是为了办好这件事的,但也有些仅仅是为了赢得人民,他们要办的事情好像要更多些。再比如信仰,为了使自己的灵魂得其指点和拯救的,是原生态,为了去指挥别人的,就必须得编瞎话儿、弄光环了。比如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更古老,但那是原生态吗?爱情,才是原生态。爱情,最与写作相近,因而“时尚之命、评论家之言”断不可以为写作的根据,写作的根据是你自己的迷茫和迷恋、心愿与疑难。写作所以也叫创作,是说它轻视模仿和帮腔,看重的是无中生有,也叫想象力,即生命的无限可能性。以有限的生命,眺望无限的路途,说到底,还是我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回到这生命的原生态,你会发现:爱情呀,信仰呀,政治呀……以及元帅和“诺奖”呀——的根,其实都在那儿,在同一个地方,或者说在同一种对生命的态度里。它们并不都在历史里,并不都在古老的风俗中,更不会拘于一时一域。果真是人的原生态,那就只能在人的心里,无论其何许人也。

有个人,整理好行装,带足了干粮和水,在早春出发,据说是要去南方找他的爱人,可结果,人们却在北方深冬的旷野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要去南方却死在了北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就像海明威猜不透那头豹子到雪线以上的山顶上去究竟是要干吗。)据此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不去农村也可以。对那段漫长或短暂的空白,你怎么猜想都行,怎么填写也都不会再得罪谁,但大方向无非两种:一是他忘记了原本是要去哪儿,一是他的爱人已移居北方。

二〇〇八年一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