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老树下(第2/3页)

“没治!”姑娘伸伸懒腰说,然后无可奈何地向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又是为了什么事呢?”中年妇女接过别人递给的一把葵花子,嗑着,依然神秘而且担忧地望着众人。于是众人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

“他刚才算命的时候脸色就发白。”

“还偷偷地双手合十,让我看见了。”

“结果算了个‘推车靠崖’。”

“燕生不想再给他算了,可他偏说第一回不算数,说他把钢镚儿只摇了两下,少摇了一下……”

“第二回偏又那么巧,算了个什么‘如履薄冰’!”

人们都踮起脚尖,朝小巷那头张望。

“他这病怎么落下的呢?”不知情的人问。

“他亲眼看着老娘让红卫兵打死了,老婆前两年又喝了敌敌畏,说是与‘四人帮’有牵连,都怪他自己吓的……”知情的人说。

看来,“八卦算命法”确是灵验。“灵验”派的信念可以因此愈加坚定了。然而不,全体“灵验”派的党徒都紧张乃至默想;烟末洒落在发抖的纸烟上,芭蕉扇骤然停于胯下或者胸前,眼睛盯着杯子里漂浮不定的茶叶棍儿……风也是热的,邓丽君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得烦人。倒是“不信”派诸君能够泰然处之,释然而且大度地说:“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是碰得巧罢了。”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阵悲凉的哭号,间或还有凄切的呼唤。人们“呼啦”一下子站起,耸起耳朵辨别方向。

一个男孩子仓皇地跑过来。

“是谁家?”众人争先发问。

“三、三十八号张、张大妈家……”男孩子气喘着。

众人又都松心地落座:“怎么回事?”

“小、小生子,和、和人打架,让人扎、扎、扎死了!”

“死了?”

“死了。”

“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警察说的,今天下午在……”

人们重又啜茶,吸烟,摇扇……

“哼,早晚有这么一出,我说过。”好几个人居然都有先见之明。

“国徽!麦穗!国徽!麦穗!什么命?……”老槐树那边又到了关键时刻。

“哎——”老槐树这边有人灵机一动,“刚才张大妈算的是什么命?”

“好像是‘苦尽甜来’。”

“不,是‘苦尽甘来’——没错儿!她当时还说要请燕生吃炖肉呢……”

甲虫突然发现了壁虎,转身飞逃。但悔之已晚,壁虎纵身一跳……

远处的哭诉声愈加惨然了。

如此一来,“八卦算命法”还是难信,“不信”派们又有一个可以炫耀的机会了。但是怪,所有“不信”派诸君都愕然乃至躁动:屁股在凳面上碾动,脚跟在土地上刨坑,“噼噼啦啦”,蚊子真讨厌,浑身都发痒。于是轮到“灵验”派们释然而且大度地说:“灵还是灵,不灵的时候毕竟是少。”

算得坏命而宣称“灵验”,宣称“灵验”却又为“灵验”的事实而紧张;算中好命而发誓“不信”,发誓“不信”却又为“难信”的证据所躁动。人类的真心哪,似乎永远难于窥见。

深默着。

深默着。

还是有人不死心。“你们说燕生算得不灵么?”一个抱着孩子悠来荡去的青年妇女又开了腔,“可我们那口子刚才替他二姨姥姥的六表叔算了一命,你说不灵?他给我们娘儿仨算的不是‘鸡飞蛋打’,就是‘梦里南柯’,给他二姨姥姥的六表叔算的是‘父荣子贵’!‘父荣子贵’!可燕生也不知道是给他二姨姥姥的六表叔算的呀!再说,燕生也不知道他二姨姥姥的六表叔是副部长呀!”

“算了吧,你们那口子的二姨姥姥的六表叔是副部长,你说过总有八百回了。”一个牵着小孩手的男人在青年妇女身旁停下来,“连我们小威威都知道。是不是,威威?”

小孩点头做证:“他说他家那个外国挂历就是他二姨姥姥送的,还有一件进口背心。”

老槐树下“轰”地响起一片笑声:

“再多绕几个圈儿,皇上还是我小舅子呢!”

“咱们这小胡同里还真藏龙卧虎,住着副部长二表妹的姨外孙子……”

“应该写个牌子挂在老槐树上!”

“可惜路太窄,红旗轿车开不过来!”

青年妇女有些羞愧,连忙打岔说:“咱没跟你们说这个,咱说的是燕生这‘八卦算命法’怎么会这么灵!”

“给你二姨姥姥的六表叔算了好命就是灵?”

“天地良心!我是这么说的么?我们娘儿仨可是‘鸡飞蛋打’‘梦里南柯’啊!”她恼羞成怒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算了什么命哪?你算了两回都是‘金鹰展翅’!”

“所以我不信嘛!你瞧,我只够得是‘秃尾巴鸡’的份儿。”男人耸动着瘦骨嶙峋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