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童话(第8/12页)
下课后我因为羞愤呆坐在桌前,Y走过来,说:“老师误会你了。”
那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呢?我冷笑,抬头说了一句十分恶毒的话:“家里那么难过的事,你一直拿来表演,到底怎么想的?”
Y愣了很久才说:“我没有。”
说来也巧,班里下发团委自办的学生周报,第一版就有Y的采访。
记者跟随他去给父亲扫墓,见到他在墓前痛哭,并经由那个年代独有的话语体系,将场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我转头看了Y一眼,用视线发射了无法传递给班主任的全部怒火和轻蔑, Y脸色苍白,没有继续争辩。
还好岁月漫长,这些都会过去。
初中Y就在我隔壁班,我们有共同的物理老师,泼辣风趣,曾把我们几个班的学生集合在一起参加公开课大赛,关在小实验室里设计和排练,我也因此与Y重新成为了朋友。
他还是他们班的班长,同学们都很信服他,我看见他们荤素不忌地开玩笑,确信新班级是真的没几个人知道他家里的事。
我和他道过歉,为我的恶毒。
“我挺喜欢初中的。”他驴唇不对马嘴地说。
他笑了,还是一张正气十足的脸。
“真的,真的很高兴,”他说,“我再也不用听他们提起我爸爸了。”
10
Y为被瞩目而痛苦,却也有人在夜里默默许愿,祈祷着他人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秒也好,一个对视也好。
高中走廊,学生们形单影只或勾肩搭背,擦身而过时,总有一个人并不平静。
我的寝室长个子高高的,爱看《今古武侠》,最喜欢《洛阳女儿行》,烫了发尾,染成了深栗色,近视镜片都是浅浅的西瓜红色。
她喜欢一个风云人物,一个梳着低配仙道彰发型的篮球健将,公认的帅哥,高一篮球联赛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慕名去场边为他加油。两个人仅有的一次交集是在高三,他们擦肩而过。
风云人物的眼神平顺地滑过她,没有一秒停留,而她,我们全寝室公认的大姐大,躲闪着低下了头。
没了,就这些。把高中三年掰碎了用放大镜看,也只能看到这些。
临近毕业前的某天,早上我俩起得最早,一起去食堂吃饭。她突然问我:“上了大学之后,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说不出来。
她也没逼我说什么,她只是给自己一个设问。
“我大学要变得漂漂亮亮的。”她低头喝了一口牛肉面汤,那是我们食堂早饭里唯一不像猪食的东西。
“就算天生不漂亮,也没办法变漂亮,也要昂着头走路,任何人看我的时候,都要大大方方看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漂亮得不得了。
11
但变得美美的哪是那么容易的。
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大学一年级才第一次独自逛街,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
我上小学后,妈妈开了服装店,置办我的衣服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进货的时候顺手买几件就好。她定期飞去全国各地“打货”,那时广州是外单服装之光,于是我也沾光穿过好多纪梵希T恤(假的)、VERSACE裤子(假的),连拎饭兜的布袋子都是BURBERRY经典格纹(当然也是假的)。可惜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身“贵气”,同学们也没人认识,直到前年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珍藏的、小时候最喜欢的鱼骨图案T恤,愕然看到领子后的商标上,写着大大的“D&G”。
真是母爱深似海。
上了大学,看着身边的姑娘们大大方方逛街,我十分羡慕。但我在校园里还没找到特别好的朋友,和不熟的人一起逛街,总归有点不自在,我决定自己去。
2006年秋,北京还只有三条地铁线,我需要从宿舍楼步行10分钟到东门外,过天桥,挤四站公交车至五道口,坐上轻轨十三号线,往北边绕上一大圈,到了西直门站,步行上楼,沿地面施工栅栏走3分钟,下楼,换成二号线——才终于走进西单。
对外地人来说,西单是北京最有名的地方之一,虽然很多街道看上去其实也是破破的,遍地垃圾,麻辣烫小摊和炸串店都挂着一样丑的大牌匾。我逛了一下午一无所获,因为我实在是紧张,导购员一跟上我我就想逃跑;而且我那么贫穷,这加剧了我的紧张。
路过无数“拍手店”(就是那种店员在门口不断拍手以吸引路人注意力并同时高喊“全场六折买三赠一限时抢购”的店)之后,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蹉跎时光了,黄昏时分咬牙闪进了其中的一家。
进门就上楼梯,二楼居然是非常宽敞的大卖场,顾客不少,店员全都叽叽喳喳围在收银台前待顾客排队买单,广播里不断通报着战况,“×××今日销售额再创新高,其他店员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