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不同国(第2/2页)

这难吗?

起先当然我以为不难。人族占尽优势,主宰支配所有资源,区区留一口饭、留一口水、留一条活路给猫族,谁不碍谁,谁不嫌谁,何难可言?要不去一趟专售宠物用品的“爱猫园”,无时无刻不挤满人,其货品之丰富讲究齐备不下于人族的婴儿用品店,其猫笼里待售的可爱(可怜?)猫族,身价没有万元以下的,这尚只是普罗级的宠物店,所以,怎么会不善待猫?这国人。

所以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些人族婴儿代用品的宠物猫狗鼠鱼鸟变色龙……我说的是那些还不知是谁早谁晚住在此地、现下仍没有或不愿与人族共处同一屋檐下的流浪猫和野猫,我发现要遇见他们(尽管他们数目颇众)、或进而能接触是很困难的。在台湾,他们通常第一时间里反身落跑,尽管我的声音和肢体语言是极其温和善意无危险性的。

是什么使他们必须如此戒备保命逃生?以致无法像那爱琴海小岛上的猫睇你一眼自顾自地伸个懒腰继续好睡,无法像另一个岛国的猫儿与你同桌共食一餐?

我渐渐相信他们的反应是极其有必要的,若我是这岛上的猫族我也会这么做。不止一次我看到父母牵着散步的五六岁小孩跺脚追吼他们,其中为数极少的一二小孩好奇趋前时,父母无例外地喝止:“脏死了赶快走!”大些的小孩拿石子丢墙头的猫,大人用BB 弹射,路边饮食摊贩用沸水泼他们,有人(学校老师)干脆把野仔猫从四楼当学生面抛下,有高级雅致的住宅家院不顾丑陋地密密圈上铁丝网阻止他们路过,你藏匿在角落每天更换的清洁水罐(所以不可能有登革热病媒蚊)屡屡被恶意地倾覆或踩扁,还有人仅仅只是不想在十五楼阳台赏风景时会看到河堤野草地里的野猫“好恶心哦”,便天天催唤环保局来捕猫,赶尽杀绝。

有例外吗 ( 除了一些默默在为猫族留个活路的人族猫天使们。)有,不止一次,我看到东南亚籍的外佣们拿些汤水残肴出来喂猫,为什么?我相信原因不只是据说在印尼菲律宾猫是吉祥物云云,我猜,他们是感同其情的多吧,除了他们低廉的劳动价值外,是被视作无生命的,与老人、残疾、受教就业次人一等的“原住民”、无投票权的外籍移住民、流浪猫狗……这些低生产或无生产力的一样,必要时,可被当作垃圾似的用后即弃处理掉。

东京镰仓的江之岛,岛上好多野猫。

净化?我不禁想到这个敏感字眼儿。

是我太悲观太夸张了吗?

不久前,我们的“行政院长”在公开场合对汉人们说:“多多生育。”

我们的“教育部次长”对外籍配偶喊话:“少生一点。”

我们的“副总统”在移民政策毫无配套研议下对“原住民”说:“去中南美洲吧。”

……

对人族,尚且如此,公然挑选符合统治者利益、喜好的人作为“选民”,对其他“非我族类”,岂会手软?

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旅行观察不同国家时,在各种参考指标指数外,不知不觉加进了一项猫族指标,看这国猫族的反应,知道这国人是如何对待“非我族类”的。

缘此,有比我们更糟的地方吗?例如对岸南方一省,一年要烹杀数万只猫族。但我也去过大陆的不同地方,上海的襄阳商场背后的传统市场摊,卖杂粮五谷的窄小货铺前蹲踞着一只丑巴巴的混种猫,人群隙中我叫唤他,他未有跑开的意思,我搔搔他的下颏脖颈,他眯眼享受片刻,随即伸个懒腰重新坐直,埃及古墓的守门神似的。也有一日行经弄堂里,一只大猫悠闲地蹲坐在收破烂的摩托货车上,车主人族正路边打包整理,我趁此与他(猫)三两下交上朋友,觉得我那只出走没回的黄虎斑“麻瓜”怎会漂洋过海在这里。

照例闲荡又走到梅兰芳故居,与前次一样仍被数家人分居占住。这里厨房传出浓腻的上海本帮菜的甜酱油味儿,那边二楼窗口伸出一支竹竿,上晾着同行友人说的“梅兰芳的裤衩”。我照例比较有兴趣去对门的大宅院落看猫,几只猫家族,较前一年未见增减,我与他们交涉一阵,他们依个性本能理人的理人(虎斑、三花玳瑁、灰背白腹、乳牛黑白),不理人的冷冷走开(黑猫、母灰狸)。

像我这样的人不少。我盘桓的半小时里,不时有大人小孩站在宅院门口笑语晏晏地赏猫,说着上海话,是当地住民们,有人还带了猫粮来。

这一切,让我感触良深。

我不止一次理智提醒自己,不可以用单一指标来衡量一个国家(经济的、民主的、人权的、文化的……当然,猫咪的),但是,但是一个不肯给非我族类一口饭、一口水、一条活路的国家,作为人族的我们生存在其中,究竟有什么快乐、有什么光彩、有什么了不起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