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天使(第2/2页)

通常一个有经验的猫天使想接近一只受饥受损受屈辱、对人毫无好感的城市流浪猫,定时定点、风雨无阻地喂食大概是最基本的工作,如此短则数周、长则经年方有可能触碰到猫。于是刚刚我们所说的这些散落城市各角落的数百名勤奋的捕猫人(想来真令人头皮发麻!),得与猫天使做一模一样的工作,还得一反过往地忍住斥咄他,和颜悦色地不致教猫见了你就跑没踪影。

在这耐心的日日喂食中,你将目睹一只小仔猫长成矫健的青少年,目睹病残、没颜色的猫恢复体魄毛色丰美,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注视你,甚至对你开口说话,然后你、喝尿者,要选那样一日,他满怀信任地走进你放了食物的笼子,门自动关上(我无法,也不敢想象那些可怕的机关),他或困兽一般垂死挣扎,或惊恐得绷断神经当场成痴哑,或蜷缩笼角深深懊悔怎么便忘了幼时妈妈再再教诲的永远不可接近人族的禁令……都没差别了。

黄豆豆幼时与众小物

某冬日太阳地的猫族狗族

能不能,我们用一种前头我说过的一代人的善待,积极若猫天使、消极当没看见,来为一代流浪猫送个善终?流浪猫平均寿命通常只二到三年,若加上结扎工作的介入,有生之年,我们将很快地看得到成果,或很吊诡地应该说,我们将一定不会再轻易看到随处可见卑弱、病残、受饥受苦的猫族(其实我一直不认为那只是他们的受屈辱,也根本是在同一个时空生存的我们人族的耻辱)。

当然立即便已听到一种不以为然的回音,诸如失业、交不起健保营养午餐的人都活不了,还有暇有钱去管猫!

这其实真问错了人,我认识知道的猫天使们社经位置能力不一,他们有没有同时在做对弱势人族的捐输援助,我不完全清楚,但是我倒是非常确定会如此振振有词质问的人还真都惜情惜金如泰山,认为他人或自己的同情是不可以乱用乱浪费的,必须用于人类伟大的终极目标如一场圣战、建国,或礼敬侍奉某超级名法师……长时间下来他们因此变得极坚硬极刚强,大大违背他们初衷地对凡事皆天地不仁。

我们的猫天使,并不把同情心看作高高供在祭台上的神圣法器,他将之当作寻常的家用利器菜刀剪子,得常常用,常常淬之砺之,才不会真到大用时才发现已生锈不堪使用。

一个见到受苦的生命会心热眼热不忍的人,不会对另一种同样受苦的大型哺乳生命无所感的;至于惜情如金的后者,老实说,我反倒没什么把握。

当然我绝没意思将猫天使神圣化,并因此排挤他人其他的价值序列,或以为此时此际只此问题最大最重要,人人都应摆下所有其他关怀与资源来只处理“猫狗小事”,不是这样,当然不是这样。

我知道的一名猫天使,每天得花六小时定时定点喂养流浪猫狗,还不包括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得把某兽医长期捐输提供的猫狗食分袋装妥(有的定点有十来只,有的只一二只),准备饮水容器(容器常被挑剔之人当垃圾扔掉),然后风雨无阻骑摩托车遍及整个大安区和信义区。混熟的,送去结扎,其中温驯的可通过途径待认养,不愿与人相处的原定点放生,遇有被车撞死或横死,为之念经超度并送环保局火化……这其中的每一细节每一关口,有的须自费有的有极少的政府补贴,总总我不知道这名猫天使是如何支应办到的,我只知道她因此不敢有朝九晚五的工作而选择兼数份工作如送报和自助餐店洗碗筷,她不能有假期,不能卧病(想想数十处的猫狗在嗷嗷待哺)……

她并非唯一的一人。

至于我自己,我远远不及她、他们,我只能顾得及附近方圆一两公里的猫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提着一个庞大的黑色环保购物袋出入,其中放着我正写的草稿本或书,遇到走失或被遗弃的脏兮兮瘦巴巴小奶猫,很方便地将之捏进袋中,视状况带回家或直接送到我们的兽医朋友吴医师处。或惊恐或颤抖或湿淋淋的小猫在墨黑的帆布袋中,大概仿佛在子宫或黑夜时的妈妈怀中吧,都不哭泣。

也曾经为了找寻离家未归的麻瓜,地面人家已被我喊遍问遍,便把握搭捷运时,从不同角度的高处找寻,那样的时刻,我睁大凌厉鹰眼仿佛盘桓找寻猎物的大冠鹫,至今清楚历历知晓木栅捷运沿线好几站哪栋建筑的阳台或屋顶经常出现晒太阳的哪样哪款的猫。

人族的世界是如此的难改变难撼动,我虽从未放弃(以自己的方式),但往往我仍不免暗叹自惊,在当下的另一个国度中,怎么如此的举手之劳就可以轻易彻底改变一个绝境中的弱小生命的命运,这想必是作为一个默默不求回报的猫天使所得到的最大回报和成就感吧,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