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们(第2/4页)

终至有一天,她发出怪异、又得意又警戒其他猫族狗族靠近的啊呜啊呜声,声震三楼,我们第一时间闻声前往,满室的甜腥味,餐桌下,一地的新鲜血……从零乱残余的羽毛来看,是一只鸽子!(天啊!会是养赛鸽的邻居家的百万名鸽吗?)

一起决定统一口径冷处理,不劝她不骂她也不抚慰她,只定时喂饱她(虽然早明白她的饱足与否和猎捕天性毫无关系),冀望我们回到很多人家人与动物的“正常关系”,冀望她不要那么在意我们(在意我们到底爱吃蜥蜴还是鸽子),冀望她能明白自己是一只猫,属于猫族。

起初花生仍不死心,择家中人来人往要道蹲踞(通常是餐桌和客厅间的长沙发椅背),不断逢人申诉为何我们随便片面毁约,不再继续不是一直既好玩又好吃的交易游戏吗?她说得清楚有理,我们答不出话,或此中有好心人两手一摊无奈地回她一句:“(猫饼干)没有啰。”啊她尖声打断简直掩耳不愿闻。

再后来,她也不回嘴了,负伤的神情负伤的身影跳窗出走。

猫口众多,耳根清净了一阵才发觉花生已两天没回。且不说我们如何四下找寻呼喊她,一星期后,后山社区的大厦警卫知道我们在找猫,告诉我们前日地下停车场的垃圾收集站发现一只死猫,因没有外伤,看不出中毒或车祸。我们问外形花色(因为已经被清洁工当场当垃圾处理掉),大概确定是花生。

由于没在现场目睹,并不像以往其他的猫狗伤逝那么引人痛哭,只觉得非常非常惆怅,仿佛呼之欲出的某些历史故事中的英雄豪杰,也仿佛文学作品中的某人物,冰雪聪明心性孤傲却是最狼狈不堪的收场。

花生王朝结束,如同古埃及唯一的女法老哈特雪普苏德王朝的不再,是我们与猫狗共处多年唯一的母王朝时代,然我再再禁止自己想,花生是饿到自己去垃圾堆中觅食吗?她如何不愿多走两步路回家?如何再不愿向喜怒无常神经病没个准的主人(她一定这样想!)手中讨口饭?……

母猫族和公猫族对人的感情是非常不同的,两种我都非常倾心,无可拣择。

公猫无论年纪通常一旦确认你对他是无害的,甚至是可以提供他食宿的,就把整颗心整个身体交给你,绝不逊于一个男子在盛年爱恋时对你所做的;母猫族则可能是必须养育后代的强烈责任感使她显得保守谨慎多了,她时时刻刻暗暗替你打分数,并相对释出等量的信任和感情,我从来不曾得到任何一只母猫像公猫那样的摊着肚皮及要害睡瘫在膝上任人摆布,但有谁会像一只对你动了感情的母猫族那样不作声地远远凝视你,瞳孔满满的,谁会像她至多蹭蹭你的脚踝(你专心在做事的话甚至不察觉呢),那肢体语言翻译成人语意即:“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猎人纳莉

确实,她借此把她口鼻胡须根的腺体标记在你的身上,宣示着,那是她的领土别人的禁地——至少,我从没有在任一人族的口中听过比这还动人还深情款款还真心的话语。

但话说回来,要说真正的好猎人,绝对是须抚育喂养猫仔仔的母猫们,无论她当过妈妈或结扎过与否。

花生之后,公认是纳莉。

纳莉是纳莉台风前夕人家扔来的小野猫,小到性器不明,但我们不须借此就知道她是小女生,通常这样的虎斑灰狸猫,幼时圆脸的是公猫(长大了通常极傻),尖脸的是母猫,正如同黄虎斑白腹猫,九成是公猫,三色玳瑁猫,九成九九九是母猫(据说至今唯一出现过的公猫日本人已将之制成标本),黄虎斑九成是公的,黑猫应该是五五波,但我们碰过的只有一只是母的,灰狸背白腹和黑白花的亦公母各半……纯粹是多年与猫相处之经验。

纳纳,纳莉的小名,纳纳从小就不近大猫,也不理狗族。白日不回家,在我们与后邻超市之间的绿带隙地游荡,晚上喊回来吃完饭又掉头走人不见踪影,一度我们以为终会失去她。

后来与超市潘老板说起,才知道原来纳纳天天与他们放野养在绿地一只名叫“三杯兔”的大黄胖兔厮混一处(顾名思义,是潘老板从友人口中抢救下来的),那潘老板与动物(包括他自己不满三岁的一子一女)相处方式和我们颇近似,小孩不上超市隔壁的美语幼儿园,天天赤足晒太阳尾随父亲在有限的绿带草丛抓虫玩泥巴,潘老板说,他每蹲在那儿莳花培土,老觉有一对猎捕眼睛在盯他,后来发现是一只藏身长草灌木中的小花猫(我们对了一下,确定小花猫就是纳纳),但纳纳打算猎捕的对象并不是他,是体积大自己三倍的三杯兔,那三杯兔成天只顾忙着挖地道谁都不理,包括三不五时箭矢一样从它背上跃过的纳纳,也不怕偶尔会跳骑到它背上想法咬咽喉的纳纳。天黑潘老板会把三杯兔收进铁丝笼中,铁笼不知原先做啥用的,其上有一层阁楼夹层空间,那纳纳不待邀请就自动住进去,三杯兔在楼下理毛,纳纳楼上也理毛,那真是一段快乐纯真的伊甸园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