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五步光(第2/10页)

城市中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街景和天气。如果没有他,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座小城。可是她现在嫁到这里,为了他,她几乎彻底舍弃了自己的从前。她想,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

她认为自己就像一位可怜的幽闭深闺的妇人。她认为他们的爱情在秋天里冷却和萎缩,随风飘逝。

她给他读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似是对他的考题。那时他刚从外面回来,闷着头吃饭。他抬头,嗯?想了想,七丈三吧!继续吃饭。

多么蹩足的自以为是的幽默啊!或者,多么真实的令人绝望的回答啊!一霎间她想哭,红了眼睛,却笑着给他添了一勺金黄的玉米羹。

终有一天,忍不住了,她问他工作是不是很忙。他说是,加班呢。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天晚上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想一个男人如果幵始跟他的女人撒谎,那么,一切都将变得虚假和一文不值,包括曾经的海誓山盟。就在下午,她还给他的公司打过电话,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加班。

一个租来的、狭小的、简易的临时住宅,在这时,恰似一个深深的庭院。她胡乱地走,她看到他站在庭院的深处,在向她招手,向她微笑,她却总走不到他的身边。那是真实的距离。

她没有揭穿他,没有跟踪他。她认为这没有用,挽救不了即逝的爱情。

她想,也许应该出去走走。那天她没有做饭,顺着马路一直走,后来她饿了,她看到一个饭馆,看到招牌上的一道好菜。进去,坐定,点菜,抬头,她的心猛地一紧,一松,再一紧。她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穿着侍者的白衬衫,正忙得满头大汗。他没有看到她。她不想让他看见。她飞快地逃离。奔回自家的厨房,她急急地为他做了一桌好菜。她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用尽天下最恶毒的语言。

那天他带回来一些钱,他说是加班费。他说,再加三个月班,他们新房的首付款就应该够了。她问他以后还要加班吗?他说是的。她说那我也找个工作吧。他说别别别……你那样虚弱……你给我煮玉米羹就行。

以后的日子里,她仍然做好饭菜等他回来。她把时间计算得很精确,饭菜刚刚上桌,他就会出现在门口。她总是敞了门。她不想让他们耽误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又一次,她给他读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似是对他的考题。他坐在沙发上,正给她展示第二个月的“加班费”。他抬起头,嗯?她却把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了。她抱紧他,心贴在一起了。零距离。

她说不再有深的庭院了,我们只有温暖的小屋。

女人的细节

女人擦桌子的时候,挪动那个插了花的高颈花瓶。女人变了表情,对男人说,这花都快蔫了啊。那时男人正着急出去谈一笔生意,他翻看着厚厚的一本电话簿,似没有听见女人的话。于是女人大了声,我说这花真的蔫了啊。男人从电话簿上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哦。

晚上男人回家的时候,空着手。他发现今天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饭桌上他兴致勃勃地给女人讲一天的经历,讲这笔生意的可观收益,女人却似没有听见,只顾吃饭。男人大了声,我说我今天赚了不少啊。女人抬起头,她的目光中似有些怨气,她心不在焉地说,哦。

男人想女人真是小气,不就一朵花嘛。

第二天男人出门的时候,问女人,要些什么吗?女人说什么也不要。男人与女人吻别,他觉得女人吻得有些马虎。

回家的途中男人买了一朵花,用去五块钱。他把花小心地藏好,偷偷插进那个高颈花瓶。女人从厨房出来,仍然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男人指指花瓶,对女人说,喏,给你买的花。他看见女人的脸庞,突然似花般绽放。

晚饭后男人浏览着报纸,女人在旁边一遍遍地闻着那朵花。男人开玩笑说,昨天那笔生意我们赚了三万块钱,还不如五块钱的这朵花让你高兴?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不答话,继续着幸福的表情。男人看见,她的两颊桃红。

男人想女人真是奇怪,不就一朵花嘛。

被爱情感动的死神

仿佛刹那间,巨浪就涌进了屋子。所有的家具都飘浮起来,他们被巨浪逼到墙角,又被卷出屋子。男人大声喊着女人的名字,他说你没事吧?女人惊恐万分,连呛几口冷水。她紧紧地抓住身边的男人。说,没事。

满世界都是翻滚混浊的洪水。女人不会游泳,水中的身体像一块冰冷僵直的铁。男人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水。狂风裹挟着暴雨直泻而下,身边的洪峰和旋涡一个接着一个,男人挣扎着,渐感体力不支。男人当过兵,他在部队里学会了游泳,学会了用冲锋舟解救被洪水围困的村民,然而现在,却没有人发现被困在洪水里的他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