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幸福的标准(第2/11页)

儿子懂些事的时候,也对他的举动不解。他告诉儿子,煤炉封不好的话,会中毒呢。儿子把他的话告诉妻子,两个人就夸张地将他嘲笑一番。妻子说生命诚可贵嘛,儿子说爸爸是怕死鬼嘛。他嘿嘿笑,抽着烟。他眯起的眼睛透过一个巨大的烟圈,注视着这对快活的母子。他的目光,柔情似水。

每天晚上他仍然起来查看他的煤球炉,两次,或者三次。他的煤球炉在冬天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熄灭过。他认为那是家的太阳。

儿子长大了,去很远的城市读书,在很远的城市工作,又在很远的城市安了家。元旦的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要接他和妻子去那个城市住些日子。儿子说那里天气很好,房间里也通了暖气,很暖和,很舒服。

那几天他正好有些琐事,便让妻子一个人先去了。后来他得了重感冒,便打消了去儿子那里住些日子的念头。过几天儿子再一次打电话过来,儿子说就来住几天吧。他说今年还是算了,明年再说吧。那天儿子在电话里劝了他半个多小时,但还是没能将他劝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听出儿子的声音,有些恼。

儿子终于下决心亲自接父亲过来。

儿子下了火车,天刚刚亮。儿子敲父亲的门,很久才敲开。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屋子里却寒冷无比。那个煤球炉,不知什么时间已经熄灭,冷得似一块南极的坚冰。儿子问,炉子怎么灭了呢?

灭了吗?他看看,果然。晚上没封好吧!他说。

您不是每天晚上都要起来查看两三次吗?儿子的话随口而出,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习惯。

好几天没起来了。他说,自你妈去你那儿后,我晚上就没起来过,三十年来,还就这几天,睡了个踏实觉。说完竟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情。

儿子的心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想起他小的时候,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取笑父亲是怕死鬼。而当父亲独自一人时,竟然在寒冷的屋子里,睡得踏实。

也许父亲太累了吧?他想。

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男人,其实更像一名战士。只为保护自己的妻儿,竞默默地和一个破旧的煤球炉,战斗了三十年。

这是男人的战争。

女人的战争

女人的皮肤开始松弛,腰间有了赘肉。她的眼角织满皱纹,嘴唇不再鲜嫩和饱满。她穿着皱巴巴松垮垮的睡衣,在菜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声音惊动了整条大街。男人想怎么会这样?好像昨天,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任男人捏一根手指,羞涩地跟在男人的身后。她垂着眼说一句话,脸就红了,楚楚动人的样子,让男人百般怜爱。怎么转眼就会成这样了呢?他想不通。

以前的女人,喜欢花,喜欢爱情剧,喜欢风铃,喜欢街角的咖啡屋。现在呢?任何一枝玫瑰,都不如一捆廉价的大葱令她兴奋,不管如何香浓顺滑的咖啡,也不如一大碗豆浆让她感兴趣。以前的女人,怕黑,怕孤独,怕老鼠,怕恐怖片。可是现在呢?那天男人正睡着觉,女人蛮不讲理地将他推醒。睡眼朦胧中,他看见女人手提一只大耗子的尾巴,正眉开眼笑地展示着她的劳动成果。女人说,我从柴房里捉的。倒把男人吓得嗷嗷直叫,连声求饶。

仿佛,一夜醒来,男人的小甜心,就变成了阿香婆。这之间,似乎缺少让男人做好心理准备的自然过渡。

星期六晚上女人很快乐。她说明天超市开业五周年大酬宾,排骨比平时便宜两块钱呢。男人说哦,就便宜两块?女人说买三斤,能便宜六块呢。男人说哦,不过六块。女人说你明天五点半叫我起床,我得去排队。男人说有这么夸张?五点半公鸡还没醒吧?女人说你真啰嗦。男人还等着她的下一句,却发现女人已经睡着。她打着很大很放肆的鼾,让男人想起某一种圈养的动物。男人想怎么会这样?就在昨天吧,女人连鼾声,都有着百灵鸟般的美丽音质。

男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女人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奔向超市,他并不知道。近中午了,儿子直喊饿,男人围上围裙,却想起女人也许能够提回三斤排骨。他说再等等吧,你妈买排骨去了。又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盼回了女人。女人兴高采烈,手里果真提了一袋排骨。女人大着嗓门嚷,好悬!再晚去五分钟,这排骨就吃不上了!她急匆匆奔向厨房,厨房里立刻传来哗哗的水声,散出诱人的葱花香味。男人说你还没吃早饭呢,不饿?女人没有听见。她在厨房里正唱一支歌。她的声音沙哑,和百灵鸟,有天壤之别。

男人和儿子趴在餐桌上啃着排骨,嘴巴发出叭叭的响声,让女人想起某一种圈养的动物。男人说你怎么不吃?女人说好吃吗?男人说好吃……你怎么不吃?女人就夹起一块,尝了尝,说,好像有点淡吧……再回锅加点盐?男人一把拉她坐下。他说挺好啦挺好啦!你快坐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