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

在我的印象中,公园总是怡人的地方,湖光山色、鸟语花香,是供人们休闲放松、谈情说爱的地方,但在美国,公园不全是这个概念,比如著名的大峡谷国家公园就只是一个荒凉的地裂缝,红石公园只是自然的红色岩石,森林公园除了树还是树。上周末去了死亡谷国家公园,竟然是一个不毛之地。大得惊人,面积达1400多平方公里。这里,夏季酷热,最高气温达50摄氏度以上,持续六个多月。降水量极少,水的含盐量是海水的4倍,只有荒山焦谷和白花花的盐碱地,是地球上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然而,像这样的地方竟然被称为公园。

我们开车在死亡谷的中部疾驶,一路上穷山恶水,沙丘、戈壁,几处废弃了的矿井,歪歪斜斜的简易小木屋破窗烂瓦,成为无人居住的鬼镇。当年有一些淘金者企图抄近路从这里经过,大部分都葬身此地,只有极少幸存者通过后回头说:“Good bye,death valley.”意思是:“再见吧,死亡谷。”死亡谷就是这样得名的。

死亡谷这个名字早就听说了,小时侯读过一套丛书《世界未解之迷》,两次提到死亡谷,一次说这里的水人喝了会死,但对动物却不然;又有一次说,在死亡谷里有一种石头自己会走路。真是奇怪了,没有想到,死亡谷就在加州境内,于是,这个周末就迫不及待地去了。

我们来到这里是在秋天,因为夏天这里的酷热是无法忍受的。我们从洛杉矶出发,沿15号公路往东,开到190号公路往北,总共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进入谷地,只见满眼触目惊心的荒凉,一望无际,全是黄褐色的荒山焦土,山是全裸的,寸草不生,面目狰狞,地上满是干燥的沙滩乱石,零星地散布着低矮的灌木,当地人叫mesiktal,意思就是一种沙漠小灌木,细小的米粒大的叶子大半都是枯萎的,就像火燎过似的。还有一种“滚球草”,几乎全部干枯了。看不到任何动物和飞禽,下车查看了半天,生灵全无,甚至连苍蝇蚂蚁也看不到。

这样的景色在干燥的南加州不难看到,但像这样真正死寂的却是第一次看到。山上没有任何植被,裸露的岩石因为自然的侵蚀成为奇奇怪怪的形状,看起来张牙舞爪,如恶魔,像怪兽,颜色枯黄像烧透了的老窑,焦黑如烧尽的煤炭。有一种岩石因为含有铜的缘故是灰绿色的,像塘里的污泥那种脏绿,这些颜色混在一起,构成一个个青面獠牙的鬼脸。还有一种红色的山岩在犹他州随处可见。在犹他州,那是一种令人愉悦的红,灿若丹霞,像是圣堂的宫殿,充满灵气。而这里的红石头红得像污血,而且还是在滴滴答答流着的血。真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谷,到处充满着死亡的气息,翻开地图,到处都是不祥的字眼,

如棺材峰、葬礼山、干骨谷、魔鬼球场、地狱之门。

生活在花团锦簇的都市,想象不出就在身边竟然有这样死寂的地方,这里生命的迹象微弱,死掉了一样的小灌木每一棵都隔着遥远的距离,孤独地对抗着严酷的生存环境。不明白这些灌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地方?这里没有竞争,却充满着生存的艰辛,这些苦难的植物也有生命的愉悦吗?这使我想起那些生活在困苦中的人类,谁说“人生来是平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平等的基础,如种族、肤色、遗传基因、身体素质、经济状况、文化背景,已经打上了不平等的烙印,就像这些植物,一出生就注定了一生的艰难,看到这些,平日里心中的不满和挣扎一下子得到了宣泄。如果偶尔看到一棵颜色青绿的灌木,会兴奋不已,看到一朵小花就会情不自禁地叫起来,看来这里作为公园是对的,它的荒凉让我们对枯燥的生活充满珍惜。

远看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波光粼粼,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毒的水吧,不管怎么说,在酷热的沙漠里看到水,无论如何都让人欢欣鼓舞,走近一看,原来一滴水也没有,是一望无际的盐滩,有着水一样的波浪,有一字牌写着“bad water”,意思是“恶水”。这里是西半球的最低点,低于海平面284尺。也是传说中有会走路的石头的地方,但路况太差,车子过不去,今天就看不到了。

天渐渐黑下来,死亡谷陷入一种死寂的黑,有一种叫“约可亚”的仙人掌树,枯瘦的枝干,无枝无叶,有一人高的样子,只在顶部或中部有一两个和树干一样无枝无叶的分枝,像是人的上肢,在月光里远远望去,像是许多行走着的幽灵。这里人烟稀少,看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开车几十分钟也看不到一辆车,只有几里之外的前方,有一辆卡车的尾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在山丘间时隐时现,当年徒步从这里经过的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当然是不怕的,因为车上有足够的水和食物,在这里想象当年人的艰苦,就像在舒适的空调房间,坐在壁炉旁边欣赏窗外的漫天大雪,看到的只有美、一种空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