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

我爱花,爱各种各样的花,最爱的是芍药花,最勾我魂是蔷薇,这些天,茶花又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

记得小时候,家乡流行种芍药,其目的是卖芍药的块根换钱。都知道芍药是一味著名的中药材,我的家乡产的芍药最是地道。童年的故乡,家家户户、门前屋后、篱边田埂,到处都是芍药的身影。芍药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上的部分枝叶很稠密浓绿,那红花更显得娇艳欲滴。但是,农人为了让更多的营养汇到根部,常常把未开放的花蕾掐去,不让其开放,尤其是我母亲,做得最干净彻底,一枝不留,要想在不经意的地方发现一朵都很困难。我就哀求邻居大伯留下一棵两棵开花的,大伯也真的理解我的苦心,每年都为我留几棵。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惊艳。家乡的暮春时节,经常下雨,我常常坐在窗前,整天看着花出神,那硕大的花朵,颤巍巍的绯红的花瓣,单薄柔软,在四月的和风细雨里舒卷开合,摇曳生姿。那种美深深地烙在我童年的心里。那种感觉,一生只有一次,就像初恋。

几年前,朋友要带我去看茶花,我对茶花没有什么印象,推托不去。他说茶花很美的,像是开在树上的芍药花,我立刻来了兴致,匆匆忙忙地去了。那里还有一个玫瑰园,就先看了玫瑰,没想到南加州的玫瑰是不分季节的,虽是冬末,也开得热热闹闹。看完玫瑰,再看茶花,觉得茶花像开在树上的玫瑰。

这茶花园在洛杉矶的格兰岱尔市,原是一个富有人家的后花园,有上百年历史了,上万株各类茶花树都有一人多高,茶花树枝叶稠密,叶子很厚,叶面有蜡样的光泽,花朵很大,美艳可比牡丹与玫瑰,娇艳的花朵在稠密的绿叶间或藏或露,确实有点芍药的风姿,颜色有红、粉、白、金和杂色。茶花是半喜阴的花卉,在树荫下才能生长良好,看着这长在老态龙钟的老橡树下面冷艳的茶花,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这让我想起了小仲马的《茶花女》。不知是过了季节还是季节未到,花朵零星地散在枝叶间,地下已有一层干花,枝头也有未开的花蕾,样子有点狼狈,仿佛资深的美女,虽极力打扮着,美还是处处捉襟见肘。

第二年的新年,放假了无处可去,又突然想起了茶花,想着去年去晚了,今年就早点去。但这次又太早了点,茶花还没有真正开放,但枝头的花蕾已经布满了,像一个个镶金包银的宝石,与芍药的花蕾相比,别有一番风姿,如果说那风中的芍药花蕾是天真烂漫的村姑的红唇,生机勃勃,含笑凝香的,那么,这茶花的花蕾则是名媛贵妇纤纤玉指上宝石的微光。

2007年春搬家,忙了一天,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晚上了,我很兴奋,想了解一下新的环境,就趁着月色在小区里转了一转,顺便在游泳池边的一个长椅子上坐下,正盯着水里的月亮出神,突然啪的一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落在脖子上,我以为是一只小松鼠,但四下看看,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又吧嗒一声掉在脚边,我拾起一看,是一朵花,我很惊奇,第一次听到花朵落下竟然掷地有声,不觉好奇起来,带着花回了房间。一看是一朵极美的红色花朵,茶碗一样大,有玫瑰一样的形状,但比玫瑰的花瓣更复杂、更稠密,像牡丹一样丰满艳丽,但比牡丹更稳重有形。我认出来了,这是茶花,她的花瓣极其有规则,又厚又重,有绸缎般的光泽,重重叠叠地覆瓦状排列,间距整齐,一丝不苟,落地之后,竟毫发无损,还正盛开着,而且是开得最美最艳的时刻,真不明白这花怎么会在这时候落下,很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果敢。后来,这朵花在我的书桌上不吃不喝地鲜艳了好几天,我不得不对茶花刮目相看了,接着就迫不及待地重访了茶花。

故地重游,这一次来得正是时候,满园的姹紫嫣红。这一次,我发现茶花一般是不落瓣的,要么在盛开的时刻整朵坠地,要么枯萎之后仍抱香守枝,所以整株的茶花,树上树下都有残花,即使在开得最盛时,也让人有迟暮之感。茶花的花期很长,从冬初一直持续到春末,就像红颜已逝的女子,因为还没有找到归宿,不得不硬撑着。如果仔细看每一朵,都是极美艳的,那是一种经得起推敲的美,就像一个绝色女子,五官眼睛、鼻子、眉毛,都美到极致,一颦一笑都千娇百媚,每一个花瓣都极力地展开着,每一种颜色都尽量地鲜艳着,茶花像一个对镜梳妆的美人,正一笔一画地勾出最美的轮廓、最艳的色彩。

茶花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我觉得茶花最大的美处是无私忘我,为了美宁愿失去自己,她极力地模仿着名花、名旦,有着牡丹的娇艳、玫瑰的高贵、荷花的纯洁、梅花的孤傲。听她们的名字就知道了:天骄、赛牡丹、绯爪芙蓉、荷花仙子……有一个品种很奇特,叫“抓破美人脸”,硕大的象牙白的花朵上几丝胭脂红,很像美人脸上被抓破的几缕红痕,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