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快乐(第6/10页)

水准

师父教他的是保持一贯的水准,这是最重要的,客人吃了吃了,就吃出瘾来,不光顾不可。(蔡澜语录)

小朋友之中,有一位对食物非常有兴趣,绝对是食评家接班人的料子,问道:“你吃过真正的老鼠斑吗?”

“吃过。有一股幽香,像在烧沉香时发出,是现在菲律宾一带的假老鼠斑没有的。”

他听了有无限的羡慕:“那黄脚鱲呢?”

“一点儿泥味也没有,也没有石油气味,很香,还没有拿到桌子上已经闻到。和养殖的不同,但是已经被抓得快要绝种了。”

“野生的,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吗?”

“还是有的,你去流浮山有时还有。”

“流浮山那么远!”

“试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花点工夫呀。”我说,“在你家附近的有一档,但是不太好吃。不如走远一点,到大家都称赞的老字号。”

“凡是老字号一定好吗?”

“那也说不定,”我说,“但是一家人能开那么久,总有点儿道理。”

“要是不能保持水准呢?”他的口吻有点儿像大人。“有些老店也不行呀。保持水准那么重要吗?”

我告诉他一个故事:日本有一个很出名的料理人,他教了很多徒弟,其中有一个他最喜欢,但是他不教很多花样,每天一早,就叫这个徒弟煮一碗面豉汤给他喝。徒弟做了三年,师父也喝了三年。每天喝完不称赞,也不批评。后来徒弟才知道,师父教他的是保持一贯的水准,这是最重要的,客人吃了吃了,就吃出瘾来,不光顾不可。

小朋友好像明白了我的话,点点头。

蓝莓园

从吃一顿饭,便能观察对方是怎样的一种人。拿筷子搬弄一番又不选一块来吃,好不了哪里。大刺刺地先吃最好的部分,而不留给朋友,非常自私。夹了一大堆食物而不去动,是个贪心损人不利己的。畅怀大嚼,属于豁达型,豪放又来得性感,无妨深交。(蔡澜语录)

蓝莓Blueberry近来被捧为神话的果实。听说对视力极有帮助,从前英国空军都要吃蓝莓,否则在黑暗之中找不到目的地。

我对蓝莓的印象不佳,到西餐厅,有时当成甜品供应。一吃之下,那么酸!怎成甜品?但是今天在园里采到的又大又甜,蓝色的果实上有层白色的薄霜,像葡萄一样。

前来欢迎的园主长得高大,有六呎四吋(编者注:旧时的英寸)吧!满脸胡子,戴顶草帽,样子不像东方人,也不像洋人。

“我的祖父是英国人。”他解释。

我开门见山地问:“那么多种水果,为什么只种蓝莓?”

“蓝莓是唯一一种不必施农药的水果。”他的答案准确,说服力极强。

“不怕生虫吗?”

“春天有大量毛虫滋生。”他说:“不过我们只要喷喷米醋就可以把虫杀死。米醋不是化学品。”

“怎么会想到来耕田?”

“我本身像你一样,是个写作人。写了二十多本书,其有一部是研究田园生活的。写的时候只是东抄西抄,找详细的资料罢了。哪知道农园发展局以为我是专家,说有块地让我实验,就搬来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

“人手方面呢?”

“现在农作,全靠机器,有几架拖拉机,我们夫妇加上一两个助手就能搞定。”

说得轻松,但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吧?买拖拉机也要钱的呀。

他好像看得出我要讲什么:“向银行借,也不是难事。”

对着一望无际的蓝莓,他说:“一粒粒采摘,吃不完做果酱,春天也会开漂亮的花。到了秋天,蓝莓树像枫叶一样满山变红。那边有几棵高大的栗子树,果实熟了掉下,一面看红叶一面烤来吃,我已经不能回到城市去了。”

不胖

一切浅尝,当然肥不了,但还是装腔作势,回答说:“真正会吃的人,是不胖的。”(蔡澜语录)

不知不觉,我成了所谓的“食家”。

说起来真惭愧,我只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什么事都想知道得多一点。做人嘛,有什么事做得多过吃的?刷牙洗脸一天也不过是两次,而吃,是三餐。问得多,就学得多了。

我不能说已经尝过天下美食,但一生奔波,到处走马看花,吃了一小部分,比不旅行的人多一点儿罢了。命好,在香港度过黄金期,是吃得最穷凶极恶的年代,两头干鲍不算是什么,连苏眉也当成杂鱼。

法国碧丽歌黑松菌鹅肝、伊朗鱼子酱、意大利白菌,凡是所谓天下最贵的食材,都尝了。

苏东坡说得最好,他的禅诗有“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只是象征着最美好的,诗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七个字完全相同,可能是为了表现看过试过就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的目的。自古以来,也只有他一个人敢那么用,也用得最有意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