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萨尔茨堡,雨夜的探戈(第2/4页)

就这样走着走着,沿着路面落叶,不知不觉走进了米拉贝尔宫。

宫殿是个耀眼却没有温度的词,总是冰冷。

但在萨尔茨堡这个空气里都酿满音乐与古典之雍容美的地方,米拉贝尔宫的石雕狮子都是温情的,都有顽皮愉悦的姿态表情。花园里玫瑰花枝缠绕围墙,藤萝拱门不见尽头,喷泉四周水雾氤氲,拂过此间的晚风也变得莹润,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缱绻已渗进这里的一石一木。

大喷泉前簇拥合影的游人让我恍然记起,《音乐之声》中那对璧人曾在这里相拥,美丽的家庭女教师曾在这里舞步轻跃。电影中最梦幻的玻璃花房并不在这里,已被移去城外专门的地方供影迷纪念。数电影史上最唯美镜头,多半少不了那一幕。那个镜头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让人看了,瞬间恢复对爱情的信仰。

在欧洲看过太多宫殿城堡,对童话建筑已经审美疲劳。但是夕阳西下时分,站在米拉贝尔宫花园台阶,一抬眼……奥匈帝国、哈布斯堡王朝、茜茜公主、男爵与女教师,无数悠远美丽的画面,就在眼前放映般自动展开。不同时代人物的画面里,共同的主题是爱情、音乐与自由。

离开米拉贝尔宫,沿萨尔茨河而行,斜坡草岸,木条长椅,夕阳余晖倾倒在河面,一层温暖的金色漂浮如泡沫丰富的萨尔茨堡啤酒。

河边野鸭妈妈带着小鸭们结队游过桥底,坡岸长草里匍匐尾随的黑猎犬一跃而出,水花溅了涉水嬉闹的一对情侣满身。野鸭惊散,猎犬被主人喝止,傻傻站在水里,呆望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被溅湿了衣裤的小伙子哈哈笑,脱了上衣,跳进河里游泳,女友在岸边石头上坐下,微笑托腮,看他扑腾;不远处桥底栏杆,有几个流浪者倚坐弹起吉他,随琴声唱起歌的红发姑娘,小腿修长,裙角飞扬。

黄昏里寻常一瞬,萨尔茨堡最美的笑容在他们脸上。

如果说城外是透纳笔下水彩画般的生活,城内就是油画般斑斓沉淀的时光。

每个第一次来到萨尔茨堡老城的人,走进城门那一瞬间,不知各自是什么心情,反正我是错觉掉进了历史的缝隙,时空在这里稍稍错了一下位。

当年的规划建造者也许是出于防御用意,把建筑与建筑之间用穹拱相连,空间布局如迷宫般迂回妙曼,别有洞天。天井庭院里的餐厅,烛光摇曳,音乐声从各处飘来,掺在甜品、巧克力与酒的芬芳中,晚餐时分的空气不能深嗅,色香味会把人催眠。

走在老城街巷里不能忘了抬头看一看错杂林立的古老店招。

几百年的街面和建筑,百年的老店铺,随便指着一块华丽繁复的店招就能追溯出一个家族的传承,一个街名背后就有一个世家的传奇……虽然这样的店在欧洲很常见,不是萨尔茨堡的专利,只是萨尔茨堡把这种老欧洲的骄矜范儿,融进世俗生活的温情细节,更漫不经心,更像个和善微笑的老祖父,叼着烟斗散步,不像巴黎的没落名门那么在意贵族衔头,但你从他的背影,却看到沉淀几百年的腔调。这腔调在萨尔茨堡街头巷尾,光影陆离,无处不在。

我走进一间店招上铭刻着起始年份18XX开头的庭院餐馆,坐在露天小木桌,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她翘起拇指回答肉排、啤酒!

欣然接受她的建议,等到肉排上来,赫然是比我脸还大的盘子,实实在在两大片,金黄焦香,滋滋冒油。倒啤酒的大叔,认真到苛刻,一定要把泡沫控制在完美比例,多了一点都倒掉再来。

肉排诱人,但也相当考验刀叉锋利度与牙齿力度,我拿起刀叉艰苦拉锯半天之后,邻座一个人悠闲喝着啤酒的奥地利大叔看不下去了,笑着冲我说:“finger!finger!”

我看看他,看看肉排,果断弃了刀叉,麻利动手。

大叔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大肉排就得这么吃,虽然这确实不是适合淑女的食物,但是它真的很好吃,对吧?”

我啃着肉连连点头。

大肉排吃饱了,酒喝足了,雨也星星点点洒下来。

庭院里烛光闪闪,撑起白色的伞,雨声里人语琴音都低了,情侣们三三两两偎依伞下。

夜风凉了,我裹上披肩离开,去换一处暖和的室内咖啡馆待着。

打烊后的店铺还亮着橱窗灯光,一家家逛过去,被一家橱窗里的鞋子吸引住目光,挪不开步,这时候听见对面传来熟悉的曲调,回头看见街对面的小咖啡馆,灯光微暗,烛光摇曳,一对男女相拥跳起探戈。

无法不被那舞姿那音乐吸引。

我走进去,在门旁小桌坐下,怕打扰那对舞者,侍者静悄悄过来,店里冷清,除了我们没有别的客人。烛影里相拥起舞的男女,影子交错投映在墙壁上,黑白明暗,忽趋忽离,是两个人又似同一个灵魂密不可分。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跳探戈,专注,却不剑拔弩张;胶着,却没有欲望张扬;不徐不疾,亦步亦趋,缠绵的力度,不需耳鬓厮磨,已然息息相连。像两个默契的故人,知晓彼此呼吸脉动如同另一个自己。并非他们跟随旋律起舞,而是旋律在追逐他们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