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科学、文化、宗教信仰,就更见出“杂种”的伟大。禅是不是?马列主义是不是?可以说出很多,甚至很可能说到底会发现纯粹早已绝迹,有能力不被淘汰的东西都难免是“杂种”;而且哪一路“杂种”倘若满足不图再杂,就差不多是自寻淘汰。前几天我应约写了一篇短文,其中有这么一段话:“散文与小说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了。这是件好事。既不必保护散文的贞操,也用不着捍卫小说的领土完整,因为放浪的野合或痛苦的被侵犯之后,美丽而强健的杂种就要诞生了。这杂种势必要胜过它的父母。”纯而又纯乃是灭亡的先兆,谓之“纯种”乃窃盼其衰微以至僵死。“杂种”倒是一份恭维,谓之“杂种”乃赞美其壮丽而且昌隆。
现在如果不能,将来我想也许——“杂种”可作为见面时的问候(以替代“您吃了吗”),“嘎巴儿死”
可作为临别时的祝愿,骂人时用“万寿无疆”。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四日
电脑,好东西!
我用电脑写作已有三年多历史。就我所知,用电脑写作的先行者当属老作家韶华。三年前我刚买了电脑,韶华先生闻知,不辞辛苦来我家传经赐教,其情其景永远令我感动。
早在五、六年前,我就听说了用电脑写作的诸多方便,但那时电脑价格太贵,心既向往但闻而生畏。况且与纸笔相爱多年且感情甚笃,怕电脑插足破坏了感觉。动了两回心,还是安份守己爬格子去。后来有个朋友借给我一台电脑,让我亲试其妙,朝夕相处几个月这下坏了,不再想用纸笔了。只有五千元积蓄,便倾所有求一位懂电脑的老同学帮我置办一份,老同学费心费力给我攥了一套杂牌。在当时那已算很奢侈了,让好多人羡慕。
电脑,真是好东西,把书写的劳役变成敲敲打打的游戏,不必肩酸背疼担心着得颈椎病了。用电脑写作的优越性很多。一是便于修改,无论怎么修改,“卷面”都保证清晰整齐赏心悦目,为写作者增添信心;二是利于保存,文章存在磁盘里,什么时候想要就打印一份,永远丢不了。三是保证不写错字,汉语软件是专家们反复校订过的,字库里没有错字,更没有自造的怪字,因此它本身就是中文学习机,捍卫着汉字的纯洁。
不过这好东西也有麻烦——它可以玩电子游戏。剧作家刘树纲为买这玩艺儿曾经犹豫了好久,就怕他儿子因此荒废了学业。有人称电子游戏为现代鸦片,上瘾,能让你玩得不思寝食;皇上最好别玩这东西,否则江山难保。不过倒是可以用它来锻炼意志,只玩十分钟看你做得到不?依我的经验这真非易事,输了不服输,赢了还想赢得更辉煌。胜不骄败不馁虽说是好品质。但于此无非是浪费光阴的最有效的方法。真正的胜利是能够控制它。或者说控制自己。要是千锤百炼之后你的意志终于能够战胜它的引诱,在限定的时间内停下来,它就又是个好东西了;一觉醒来玩它十分钟,提神醒脑,然后再作你的文章必定思路敏捷。
噼哩啪啦地打字,真快活。有时会发现一些额外的趣事,引人深思。比如说打一个词组“死亡”,但这一版字库的词组中没有“死亡”,亮在屏幕上的是“残废”。死亡和残废重码(指王码)这很像是一个警告,残而不废才能拒斥死亡。有“残废”但没有“残疾”,这版本显见是有些老了,现在“残废人”一词已为“残疾人”所取代。更有甚者,这字库中竟没有“爱情”,没有“爱情”倒也罢了,但却有“婚姻”,多可怕,或许让人忆苦思甜。再比如:没有“信仰”但是有“叛徒”,没有“公开”但是有“隐藏”有“揭露”,有“主义”有各种主义但没有“人道主义”。那么打一个“真理”试试看,果然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出来一个重码字“趔”,趔趄的“趔”,真令人啼笑皆非。我开始怀疑这版本设计于十年浩劫期间,或其后不久。没有“真理”有“真实”么?打fhpu,结果不见“真实”,亮出一个重码词“起初”。“真实”一词显然比“起初”更常用,怎么会有“起初”而没有“真实”呢?难道真实只是起初的现象,如今已寻它不着?我便猜想此版字库的设计者很有可能在文革中受过诬陷,甚至尚未平反,心中怨气难消。有一回不知为打个什么字,敲错了键,竟刷啦一下出来一串字——“五讲四美”,这下我知道此版字库确凿设计于何时了,而且我放了心,相信那位设计者仍然对未来怀着美好的希望。
我想,随着电脑的出现,研究历史研究文化的学者,以后又多了一种考证的依据,即各个时期的字库,因其词组都是被认定的常用词,从而可见当时的文化取向,和人们的心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