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不知道。”老板娘接着说昨天晚上的事,“可您猜怎么着?那老头破口就骂,说这条道儿我走了一辈子了他妈的用得着你管?说,你瞎啦前头这不就是太平桥了吗?还说,我乍走这条道儿的时候你他妈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呢?您瞧瞧您瞧瞧,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温文尔雅的老两口连连摇头叹气。“唉,这个人哪!”“这人可也真是老糊涂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吗?”戴眼镜的女人问,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老板娘继续说昨天晚上的事:“这您说我们那口子还怎么管?回来跟我说,我说随他去吧。我们那口子还直不放心,说你看这么大的雪。我说你缺骂啦?他到前头找不着太平桥他还死在那儿不成?嗨嗨,可谁想到真就……今儿天刚蒙蒙亮,我们孩子他爸一开门,雪停了,远远地就见湖上不知怎么回事划了个老大老大的圆圈儿,这么早,平展展的雪地上怎么会冒出来个大圆圈儿呢?跑去一看,有个人躺在对岸那两棵大树底下,推推他,您猜怎么着?死了。”

老板娘的儿子——那个五六岁的男孩,举着望远镜向湖上了望;后窗的玻璃被雪色辉映得白亮耀眼,把他小巧的身影衬照得虚虚暗暗。那个小伙子挨近男孩,也向湖上望。接近湖对岸的那一堆人缓缓蠕动指指划划,但听不见声音。

小伙子:“把望远镜让我看一下好吗?”

男孩不理他,也不朝他看一眼。

小伙子再说一遍:“把望远镜让我看看,行不?”

“不。”男孩一动不动地望着湖上。

戴眼镜的女人、那对老人、南方口音的男人,便离开柜台都到男孩这边来。

老板娘于是喊:“儿子!不是让你去叫你爸爸快回来吗?”

男孩不吭声,仍旧不动。

“我跟你说什么呢儿子,听见没有?”

男孩举着望远镜,连姿势也丝毫不变:“不也是你,不让我到湖上去吗?”

老板娘茫然地想一想,理屈词穷,走出柜台,也到后窗边来。除去角落里的那两个人,大家都聚在这儿向湖上张望。

云,渐渐地稀薄,变白,天地茫茫一色。风,在湖面上、湖岸上、山脚下和树丛间卷扬起层层雪雾,一浪一浪地荡开,散落。

南方口音的男人:“确实奇怪得很,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大圆圈嘛?”

“都是脚印,”男孩说,“那个大圆圈上面都是他的脚印。”

“都是他踩的,”男孩说,“踩成了一道沟。”

戴眼镜的女人:“谁?谁踩的?”

男孩不回答,神秘地笑了一下。

小伙子:“是那个老头?”

男孩松开手,让望远镜掉落在胸前,依然望着湖上:“废话,还能是谁?”

大家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噢——”似乎有点明白。老板娘拍拍男孩的小屁股,得意于儿子的聪明,然后看看每一个人,但是没有谁去理会她的骄傲。

南方口音的男人:“给我用一用你的小望远镜好不好?”试图模一下男孩的头。

“不。”男孩早有准备似的一弯腰,躲开他的手。

戴眼镜的女人:“我呢,给我用一下行吗?”这一回还不错,男孩总算扭头给了她一眼,但仍然是一个字:“不。”。

老板娘更加骄傲起来,笑得厉害。

小伙子把酒杯倒过来扣在桌上,向门外走:“去看看。”

戴眼镜的女人望着小伙子的背影,紧紧张张地不能决定,直到店门在小伙子身后摆来摆去摆来摆去慢慢停住,她才慌慌地追上去:“哎,等我一下。”

男孩转过身。环顾店堂一周:“一、二、三四五,妈!还剩下五个人!”然后从望远镜中饶有兴致地看每个人的脸。

温文尔雅的老两口随便拣了个座位坐下,各自要了一杯茶。南方口音的男人把头探进柜台,眼睛几乎贴在货架上,像一匹警犬那样上下左右琢磨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买,退几步在两位老人近旁坐下,抽自己的烟。老板娘在他身后狠狠地盯了一眼,转出柜台,重又堆起笑去招呼角落里的那两个人。

“这位先生,您喝点儿什么不?”

“喝什么?”西北角的男人仿佛一惊,站起身,“噢噢,一杯咖啡吧。”

老板娘再返身在店堂中走一条对角线:“您呢,想要点什么?”

东南角的女人说:“随便什么吧。好的,就要杯咖啡。”

店堂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匙杯相碰发出的微细声响。只有茶杯轻轻地脱开桌面又落回桌面的声音。

老两口中的一个:“你也不记得太平桥在哪儿吗?”

老两口中的另一个:“不记得。”

“也没有印象,大概在什么方向吗?”

“我现在想,是不是真有那么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