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奥的音讯(第2/3页)

盛冈最吸引我的,是从公园的展望台上看到的岩手山远景。关于岩手山,我在别处还会写到。

前面我提到的咯血的老毛病也是照例两三天就痊愈了。那以后,我又顽强而健康地生活着。

(三)

今年四月十九日到三十日,在盛冈市的川德画廊有智惠子小姐的剪纸画遗作展。这个展览是由岩手县的几个美术团体和新岩手日报社共同主办的,同时举办的还有岩手县独立美术展。剪纸画展有两位负责人,一位是画家深泽省三,另一位是雕刻家堀江赳。花卷医院院长佐藤隆房先生家里存有三百多张智惠子的剪纸画,这次展出的是由上述二人从中挑选的三十多张。这些画装裱在精致的画框中,在色调平和的画布上排成一列展出。我是四月初九到盛冈的,三十日的时候去看了画展。

久违地观赏到智惠子小姐的作品,令我十分感动。我是第一次看到在画布上排成一排的剪纸画,这与摆在膝盖上一枚一枚看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这种整体所带来的美让我目不转睛。把同一个人的三十多张剪纸画摆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一体感。置身于其中的人就好像是走在森林之中,能够体会到某种光泽之美。

智惠子小姐的作品既有着造型上的华丽感,也有艺术上的健康感。对于细节的知性思考遍布作品的每一处,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全新的、仿佛从头开始的喜悦。从心中某处消然流露出的温暖和微笑,和作品结构上的严谨性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简直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这些剪纸画皆是取材于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应该属于写实派,但它们已然超越了抽象画派的范畴,全然不见朴素写实主义的幼稚感。色调和裁量比例十分均衡,一种微妙的知性美贯穿始终,没有一丝一毫不和谐的因素存在。作品还带有一种自由、本然、润泽、丰饶,偶尔还有点诙谐的味道。作品中有紫菜卷、装盘的刺身、莺饼、乌贼的脊柱和颌部、成簇的花朵、温室葡萄、小鸟和黄瓜、小鸟和蕨菜,还有药包等,全都栩栩如生。这些剪纸全是用彩色纸经过精细的剪裁,再贴到衬纸上做成的。智惠子剪纸用的是美甲用的那种小剪刀,前端是弯的,将一个个形象剪好后,再贴到一起组成一幅画。

还想提一句的是,以前岩手大学精神病科的三浦信之博士曾对我说过,这些作品中只有三张能被认定为精神异常者的作品。

(四)

今年冬天,我饱受肋间神经痛的困扰,现在一拿笔就会加重疼痛。我搬到这边已经五年了。五年里,我一直从事着繁重的田间劳作,而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任何干农活的经验。除此之外,我还忍过了今年冬天非比寻常的严寒,以及战争结束后三四年间的恐怖食疗生活——现在看来,这应该叫做粗食生活,我简直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是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吧。内分泌的某一项存在不足是肯定的,这也是一种老年病,是自然对达到一定岁数的人作出的生理上的警告。我想我今年还是尽力不做过重的农活为妙,还应当再好好修整一下我的小屋,以应对这恶劣自然环境中的威胁。另外,合理的饮食安排也是必要的。有一段时间我的症状渐渐减轻,于是我就打算让它自然痊愈。然而,不久之后它又卷土重来,特别是每逢季节交替的时候就会发作一次,让我感到十分困扰。杂志《心》那边的木村先生给我推荐了一款注射用的药,说是很管用,我就买了。总觉得终于能够把这病根除了,但村子里既没有医生,又没有保健护士,结果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注射。

前面说的是这个病的间接原因,而直接原因则是去年晚些时候,我忙着给检印纸盖章,把身体搞垮了。我真希望像检印纸这种必须一张张贴在书上的东西赶紧被时代淘汰。到那时,贴了印纸的书籍也会成为昂贵的古董。但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我感到很怀疑。

除了上述的两个原因之外,我的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精神上的苦痛。每个出生在东洋的现代人肯定都有这种心灵深处的悲伤。根据每个人生理结构的不同,还会相应地带来身体上的毛病。一呼吸就疼的胁间神经造成的痛苦,和一说话就疼的精神深处带来的痛苦,两者是相呼应的。只要这种精神上的痛苦还存在,即使治好了眼前的病,其他的毛病也会在今后的某一天冒出来。我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日,山上积着厚厚的雪。本来暂时缓和下来的严寒又卷土重来了。水田里的赤蛙今年刚好是从秋分周的第一天开始叫的,但今天却意外地安静。茫茫白雪中,只有啄木鸟还充满着活力。融化的雪水决堤似的涌到了路上,让只穿着短靴的访客们进退两难。从今年的情况来看,积雪完全融化大概要等到四月中旬了吧。积雪消失后就该播种嫩豌豆了,但在那之前,我的疼痛是否能够痊愈,我能不能拿得起铲子还是个问题。积雪中,只有葱顽强地长出了绿色的新叶。韭菜和大蒜也快要发芽了。我特别喜欢韭菜蛋花汤,所以也愿意再多等一会儿。今年由于积雪太多,井盖都被压坏了,我只好缩着脖子取水来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