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秋(第2/4页)

旧历盂兰盆节过了以后,山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草木大多停止生长,开始专心培育种子。地里的番茄、茄子、扁豆已经长成,红豆和大豆也都长大了;暑伏天种下的萝卜已经生根发芽,白菜、卷心菜也差不多开始结球;过了二次花期的土豆长得更大了些,周围还不断有小土豆长出来;南瓜、西瓜、金瓜等也都堂堂正正地露出了可爱的小脑袋。后山上,白色的野百合零星开放,十分惹人注目,等到它们开始散发芳香的时候,就该是栗子登场了。

从山麓直到一些海拔比较低的山上,东北方长着许多栗子树。虽然这种树木质坚硬,但长起来却很快。无论砍了多少,很快就又能长成一片森林。秋天的时候,树上结满了栗子,怎么摘都摘不完,而且十分美味。我的小屋坐落在山口村深处,被一片栗树林包围着。到了九月末的时候,就差不多得开始采摘栗子了。

白天的时候还有点热,但早晨的空气是很清爽的,甚至略有点寒意。早上,我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从门口走出去,就能看见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掉下来的栗子。刚掉落不久的栗子色泽十分美丽,有种干净的感觉,特别是尾部那一溜分明的白色,简直就像还保持着生命一般。潮湿的地上四处散落着黑色和褐色的栗子,两种颜色互相交织,给人一种高雅的感受。开始捡栗子以后,发现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连茂密的韭菜丛中、菊花的背阴面、芒草的根部都有栗子闪着光亮。我每天早上都能捡满满一箩筐,剩下捡不完的就放任不管了。捡的过程中也不断有栗子从树上掉落,砸在我的屋顶上,那声音出人意料的大。熊竹丛中也沙沙掉落了许多栗子,但掉在这种低矮灌木丛中的栗子隐藏得很好,几乎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这山里的栗子大多是茅栗,果实较小,而屋子周围的栗子大小介于丹波栗和茅栗之间,吃起来刚刚好。我每天都要做栗子饭、煮栗子,或是用地炉烤栗子来吃。烤好以后,把埋在炉灰里的栗子拿出来,用湿纸包着,对着灯光,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总让我想起以前在巴黎街边吃到的烤栗子的味道。那时,摊贩总是“马龙薯!马龙薯!”[1]地大声叫卖着。我喜欢把热乎乎的三角形纸包装进口袋里,一边走一边吃。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场景简直如梦一般。我那时在法国,现在在岩手县,想到这里,喜悦之情总是溢于言表。

村里的孩子和大婶们也常常拿着篮子过来捡栗子。虽然山南面的山崖也掉落着捡都捡不完的栗子,但对于“哪里的栗子树结的栗子最好吃”这件事,村里人似乎也是有定论的。人们为了捡栗子,常常进到山林深处去。时不时碰上熊出没的痕迹,就飞也似的逃回来了。熊似乎喜欢在树杈上支起一个垫板,然后坐在那上面吃东西。

秋风渐渐转急,某个早上季节突然就变了。风从西山过来,猛烈地吹动着芒草,也带走了昨日白昼的暑热,天气一下子凉爽起来。宝石一般绮丽的东北之秋,每天都在延续着。天空是澄净的青蓝色,不时有鸟飞过。伯劳鸟一边叫着一边飞走了,红蜻蜓也成群结队地在低空飞行。一望无际的芒草原上,风一吹,白色的穗儿就像海浪一样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瓦格纳的《黎恩济》那雄浑壮阔的乐章。芒草原中有着一条小路,路两旁开满了翠菊一类的小花,红紫相间,争奇斗艳。女郎花和男郎花也开了,它们要比寻常的植物高一些,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不多久,紫色的桔梗花也开了,就像是少女忽然间睁开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最后到来的是龙胆花,这种花矮胖矮胖的,在低矮处静静地吐露着它的花蕾。龙胆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植物,即使是在霜降的时节也仍旧顽强开放着。这个时节,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漫山遍野地找野木瓜来吃。路边常常能见到吃剩下的木瓜皮,呈现着淡淡的紫色,很是好看。看到这些木瓜皮,我也能想象出孩子们吃木瓜时是有多么高兴了。如果说孩子们的最爱是野木瓜的话,那牛儿和马儿的最爱就非“胡枝子”莫属了。胡枝子是一种豆科植物,似乎非常受牲畜的欢迎。村里的人们为了给牛马准备饲料,经常上山去收割胡枝子。每次都把筐装满,堆得像小山似的,再这样挑回家去。山上的胡枝子长得很茂盛,我们这边的品种叫做“山萩”,略微带点红色。还有一种叫“宫城野萩”的品种,那红色就要深得多了。我曾把它们的根移植到我的小屋周围来栽种,一度长得很是茂盛。胡枝子实际上是种生命力很旺盛的野草,能够以落叶为肥料,从而不断生长。秋天正是胡枝子开花的季节,红色和白色的花朵次第绽放,实在是非常有韵味。牛和马最喜欢的是白花胡枝子。除了这些以外,秋天的山野里最引人瞩目的要数伞形花了。楤木和土当归的花序从巨大的花茎中抽离出来,灰白色的花朵在天空中如焰火一般盛放。其他高山植物属的花儿也都漫山遍野地盛开着。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连路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