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雅贼系列(第6/36页)

凡财货处皆有锁

而且,锁的进化还存在着一个根源性的弱点,很难克服,那就是它正常时候得方便被(主人)打开,因此它不能肆无忌惮地尽往复杂困难的方向走——这罗登巴尔也认真告诉过我们不止一回,比方说像辅助性的防盗警铃一类的东西,当然很难克服,你得在开门自然启动它的十秒内找到它并予以关闭,但更多时候是屋主装置之后废弃不用,理由是屋主自己不会每次返家入门都记得执行这个必要动作,往往出现和老婆或女友衣服脱了一半、警方持枪破门而入要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尴尬场面;或很单纯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这是贼的小小优势。

这里,让我们稍稍折回头一点,想一下为什么会有锁的出现。

锁是一种保护装置,保护我们认为有价值而且我们担心会遭人抢夺窃取的物件——光有价值但不担心会遭抢夺窃取之物不在此限,比方说阳光、空气和大部分时候的水,有价值得不得了,但我们并不去锁它们(尽管人类继续这样为非作歹下去,可能也快得考虑这么做了)。

担心遭人抢夺窃取的根源在于稀少性,而正如每一部经济学教科书一开卷就告诉我们的,资源的稀少性是经济学思维的前提,也当然就是私有财产制发生的原因。

因此,我们可以说,锁的历史意义,正是私有财产制的一个醒目标志,它必然稍稍晚出于私有财产制的出现——从反向的角度来看,如果我们(历史上蛮多人这样的)把私有财产制视之为恶,视为人性自私、贪婪的堕落,锁的守护神意义也就成为帮凶,是更好世界出现时一定要打倒取消掉的东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们中国历代老祖宗对所谓大同盛世最简单、最具说明性的招牌讲法,不正正就是向着锁来吗?

人的自私贪婪且不容他人染指之物,当然很快就不限于自然界已有的有形之物而已,锁也就呈现了从用法到形态的多样性: 我们把食物金属珠玉视为财货,锁起来;把女性的身体和所谓贞洁视为财货,也锁起来(贞操带的构造便是一种以锁为核心的怪物);把统治的权力、面子、言论和意识形态视为财货,也锁起来(这种人形的新锁一般是去了脑袋的肉食性有生怪物,称之为锦衣卫、东厂太监、盖世太保、耶稣会、KGB、CIA、警备总部……族繁不及备载);把国家视为财货,也锁起来(军队、关税、万里长城、通电铁丝网的高墙……)——甚至在言情的罗曼史世界也有类似的需要和应用,毕竟情感也是稀有、独占、不容他人鼾睡染指之物,我们称之为“心锁”或“情锁”。

如此遍地是锁,你会不会开始感觉到年少时念过的一些社会主义回头来觅你,梦啼妆泪红阑干地又浮上心头呢?

当这个社会哪天再没有钱了

好吧,既然都提到社会主义了,我们就顺势再多社会主义两下吧——其实谈贼的话题扯一点社会主义是自然而且堪称宜当的,因为贼既然是负责开锁的,是对付私有财产守护神的,是摇撼这罪恶私有财产制度的,贼于是有着某种英雄式的光环。比方说,温文儒雅的英籍社会主义史家霍布斯鲍姆便写了一部名为《盗匪》的专书,书中,我们可以清楚读到,在学术良知和行规的可容忍范畴之下,霍布斯鲍姆已竭尽所能为盗贼这个行业辩护了。

罗登巴尔所说对现钞这种瞬间产权转移的惊喜,其实不仅仅是俏皮话而已,且有相当的现实意义及些微的职业性忧虑埋在其中。

资本主义和私有财产制度发展到今天,货币的重要性一再被确认(货币老早就不再是沉默透明的交换工具了),但同时货币的形态和意义也不断复杂起来(可参阅名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著作)——这里,我们只就货币使用最浮泛、最日常生活的现象面来看,当交易和财产记录及其移转的透明度愈来愈高,交易使用现钞的范畴和额度愈来愈小,粗鲁来说,也就是每个人所需要和愿意保有的现金愈来愈少,一个贼还能偷些什么?或者说,这个古老可敬的行业会不会凋零消失呢?

我个人会说,罗登巴尔这样的贼会,但贼不会。

贼当然不会,只是偷法不同,怎么个不同法呢?比方说,直接当黑客侵入某个机构的计算机系统直接在记录上动手脚或盗出信用卡密码;或比方更古老的,花钱选上个民意代表或县市首长,来个五鬼搬运等等,也就是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那一套——很抱歉,这方面的神通及其奥秘,我个人所知道的太有限,只能做提示性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