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祸呢?还是祸胡?(第2/3页)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是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于今以后,庶几无愧!

读了上面这些笑料,我想,今日的卫道者,总该彻底检讨他们的战略思想了吧?

《胡适与国运》的原作者自从匿名失败以后,他们索性“站出来了”:1958年4月,台南学生书局正式发行署名的《胡适与国运》两个月后,台北县集成出版社又正式发行了署名的《胡适与国运续集》,一再宣扬他们所谓“学术研究”的成绩,直到1964年8月,台北民主出版社出版《胡祸丛谈》,算是集了最后的大成。

《胡祸丛谈》的作者是《胡适与国运》的作者之一——那个台湾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此公已届望八之年,生得人高马大,顽固非常,经常一杖在手,傲睨而行,颇有一股不屈的气概。看他的造型,你不难想象那种以道统执行人自命的狂热信仰者是一副什么样儿。他是一个有“满腔悲愤”心情的老人,早年结识辜鸿铭,学到老辜那种狂然骂世的习气,但是他只是老辜的五百分之一,甚至还不够。他也去过国外,可是“洋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中国本位”;相反地,“洋水”只是他的定影液,更稳定了他那克尔文式(Calvinian)加义和团式的激情。这种激情,使他在《胡祸丛谈》里有“超人的演出”。统观这本十四万字的“著作”,我可以归纳出他使了这么大的力气,所要证明的,不过是下面四点耳:

一、胡适所提倡的一切“文学革命”“考据之学”“科学方法”“长期发展科学计划”等都是狗屁。

二、胡适没有学问。

三、胡适是共产党的开路人,是“中共的前驱”,是导致大陆失败的祸首。

四、胡适对中国的影响是“胡祸”。对此“祸”,缘以“老夫年将八十”,不得不予以清算。

任何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以上四点全是不能成立的诬蔑,都可笑得不值一辩。最有趣味的是,写这本书的人,他所用的手法,还是不脱三四十年前反胡的人的老套子,一点也没有进步。

四十多年前,北京大学的教授林损,他骂胡适是“尔本贼子,人尽可诛”;三十多年前,中山大学的教授古直、钟应梅,骂胡适是“在道德为无耻,在法律为乱贼”,“立正典刑,如孔子之诛少正卯可也”。

在三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望八之年的卫道者,所用的诛除“乱臣贼子”的手法,又高明多少呢?唯一不同的是,三四十年前的老顽固,还没学会给胡适戴红帽子。如今我们的八十老翁,不再“八十岁学吹鼓手”了,他要“八十岁学‘罗织学’”!这真是时代的进步,也是老者的进步了。

因为《胡祸丛谈》是被我列入“栽赃派”的作品,故从“栽赃”的角度来看它无不贯通。所谓“栽赃”,是以实物嫁祸给无辜者,由于实物俱在,容易被人相信。《胡祸丛谈》中“栽赃”的手法最明显的一件,是关于沈刚伯的例子。

他用沈刚伯不道德的行径,转而描写沈氏无耻之由来,乃胡适“阶之为祸”,岂不连带证明了胡适的无耻吗?这种嫁祸的手法,是英国因普列弗莫的风化事件而怀疑麦米伦的手法,是美国因詹肯斯的风化事件而怀疑詹森的手法。如今我们的华夏老翁也会用。我们试看,他描写沈刚伯的无耻行径,就先说沈刚伯是“慕胡”的,是“青出于蓝”的,他指出沈刚伯是“赋性无耻”的人,“故中文俱不能通”,但却以“智谋自夸”——

抗战时期,他遗下了发妻在家,他却在重庆急于求偶,而他的至友曾君的小姐正和他自己的长女同在他班上听讲。曾小姐那时年方二十二三,恳请学姐陪他去见老师问学。不久即由问学而视寝,事被曾君所知,几要和该老师拼命。否则要和老师的令爱也同居,以图报复。老师当时东躲西藏,走投无路。而曾小姐因老师之介绍在江津白沙女子师范任教。每周承老师照顾,方喜“得其所哉”。不料偶尔回家,竟遭父亲毒打。以为败坏家风,而遭软禁。同时曾太太亦赴某校要加老师以污损良家之罪。老师竭力隐避。总算和曾氏夫妇免掉正面冲突。然而老师和女弟子的关系从此就像牛女之隔。幸而日本三十四年(1945)败降。教育部要派人乘专机赴南京接收伪中央大学。老师便力求参加,居然用智谋把女弟子先行拐走。次年(三十五年,1946年)政府复员,曾家亦当然东下,到处探问他们闺女的下落,毕竟毫无消息。到了三十六年(1947)的春季,师生二人忽然由南京赴镇江秘密举行婚礼,到场的宾客共五六人。新娘的母亲不得已,为事实所逼,只得瞒了父亲出来主婚,席间对老新郎严词训斥,新郎低头听训,默不作声,男方的主婚人由新郎的义父某君担任,当然没有致什么辞。事毕之后,一对新人当日就回南京山西路双栖。这时女父依然被蒙在鼓中。但新郎的女儿(新娘的学姐开始带领她见老师的)和男公子辗转传悉丑闻后觅到香巢,向爸爸讨学费。爸爸叫他们先呼新妈,再谈学费。男公子无可奈何,居然唤妈。女公子说他自己的年龄比新娘还长一岁,如何好唤学妹做妈。所以坚不屈服。结果姐弟二人分文未得,痛哭而去。而老新郎从此亦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