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再宽阔的旷野(第3/8页)

总是要说再见

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我一直都有在一段时间里,反复循环听一首歌的毛病。这里除了应景应情绪外,其实是藏了我的“小九九”。人的记忆往往是暂时记忆,不管多么热烈亢奋地记得这片山记得这片水甚至记得这片火烧云里火红的太阳,但这些都是暂时的。不用多久,你就忘得模模糊糊。倒不如把当下的情绪都附着在一首歌里。说也奇怪,就是这么厉害。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听起这调调,一些说不清楚却感受深刻的感觉统统都冒出来。现实里的虚妄得失再也离间不了你心里的遐想和寄托。

一路往巴音布鲁克走着,能明显感觉到外面的温度越来越低,一些薄薄的水雾慢慢攀爬在车窗玻璃上,我在车子里缩胳膊伸腿地慢慢地从短袖加上毛衣外套再穿上大衣,围上围脖儿,就像从夏天走进冬季,这种即时季节的魔术大概也只有在新疆才能享受。有的同行的人没有带厚衣服,阿辉就教他们怎么把女生的打底裤缠成一顶帽子还看不出原形,大家嘻嘻哈哈地在车里闹成一团。在未知的环境里前行的感觉就像探险,我就一直举着相机趴在窗口,心里全是无量自在的感受。外面是平原和远山,云压得低,黑头羊群面向一个方向吃着草。还是宽阔,宽阔到它只能是一种虚幻的感受,照片记录不下,语言也形容不出。我就在作为一个摄影师却完全按不下快门的纠结里无来由地出现一个无比感性的念头:

“那些活在都市里朝九晚五的人,也许一辈子从生到死都看不到这样的风景。”

我特别诗意地陶醉在这景里,想着若是在一个电影镜头里,我大概就是那最自由的天涯旅客了。

清晨,日出中的羊群也已苏醒

路上经过巨大的敖包,辽阔的草原上牧民们用石头堆成的石头堆,插着五颜六色的经幡,狂风下彩色的经幡都热烈地飞扬着。一开始它们只是作为道路和境界的标志,后来慢慢在时光的催化下有了更美好浪漫的用途。阿辉停下车,让我们都下去许愿。车门一拉开,冷风就猛地灌进来,吹得我腿肚子直打转,脖子一个激灵就缩起来,简直比内陆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度。有人犯起了懒不愿下去,他硬是坚持让我们去,说草原上的人见了敖包一定要参拜,也算是一种风俗。他让我们搬上一块石头,抱着顺时针绕着走三圈,然后把石头添到敖包堆上,许个愿望。大家一开始都敷衍着依样照做,慢慢走着的过程里,听着幡旗飞舞的哗啦啦的声音,抬头看巨大的石堆矗立在广袤的蓝天里,都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谨慎和认真。看所有的人都端端正正把石头往敖包上一放,闭着眼睛虔诚许愿的模样真真切切有一种灵魂得到了净化的体验。我对仪式感的事情一向充满了好感,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仪式感。慎重庄严,清醒细致,不至于迷失,永远有底线。

敖包上的幡旗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像一首歌

我是个闲不下来总喜欢往外跑的人,也常常看到各种人关于旅行这事儿的上纲上线的讨论。其实旅行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从来也背负不了太深刻的使命。也从来不会有你看点儿风景,交过几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就脱胎换骨的道理。所以热衷旅行,却也别指望一场旅行就改变人生。它让你看到世界很大,它让你不再是井底之蛙,它让你放下很多微小龌龊,它让你跳出都市里虚荣浮躁的自己,它让你的皮肤晒得黝黑,却让你拥有一脸阳光。但,它结束了,你仍然要收拾尘土回到繁华。

在新疆一个人行走的几十天里,我却突然想通。总有些小事儿是有了点儿改变的,看得多了走得多了,它就不动声色地把你的人生慢慢导去了有点儿不一样的未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格外喜欢走在路上的自己,偶尔照镜子,觉得那人脸上有前所未有的机灵神采,特别有腔调。觉得自己有时候裤子脏脏的,头发胡乱一扎,常常席地而坐,大城市里的小矫情小娇气通通退去,嗓门儿也大起来,步子也阔起来,痴迷于每一处的整个状态,挺酷的。所以每次打着背包,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免不了在崭新风景里,想一想旅行的意义。

我在路上认识过很多独自行走的姑娘,她们有的天生丽质,有的脸蛋平凡。但我保证任何人看见她们潇洒爽利落落大方的模样都会爱上她们。以前去拉萨的时候,我认识过一个姑娘,我们坐的是同一趟火车。整整四十几个小时都要在火车上过,空气里充满了方便面和黄瓜的地道火车味儿。列车员时不时就来提醒一下我们要注意空气稀薄,看有没有高原反应,车窗外全是让你看了睡觉也能再梦见的风景。晚上过唐古拉山脉的时候,一想到是整趟火车站点的最高海拔,我难以按捺油然而生的好奇,有点儿激动睡不着,别人都入梦了,我一个人下到卧铺的走廊里往窗外看。整个车厢的灯都暗暗的,因为所有人都睡了,气氛安静得不行。其实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翻了过道的凳子面板坐下,发愣。然后就看到隔壁包厢里的一个外国女孩也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头发乱七八糟扎个马尾,穿着登山裤和T恤衫。她一看到我,愣了一下就笑起来。深夜里同样对唐古拉站感兴趣的两个人找话题从来都是不难的,我的英语勉强沟通顺畅,她的中文也半斤八两,我们就中文夹英文,英文夹中文地海聊。聊天以后知道她是住在天津的美国人,难怪说中文总带着一股相声味。这次是和朋友一起出来走西藏线的,到了拉萨再转去加德满都。本来坐的并不是我这趟火车,前几天她坐的车经过西宁站,因为想看一眼青海,就直接下车了。在青海待了几天又重新上车,才坐上了这趟火车。我的极端浪漫主义情绪又绷不住开始爆棚,半夜里因为要体会最高海拔睡不着,结识同类,还是个外国友人,是段跨国友谊,简直是太浪漫了。我不停地感叹这就是缘分啊,老天让咱俩认识啊。以至于困劲儿又涌上来,再回去睡觉的时候,听着火车压轨有节奏的声音时,就像经历了一场一见钟情一样愉快。旅行有时候就是这点特别可爱,它本身的浪漫元素让发生其中的每一件平常小事也脱离了俗气,变得罗曼蒂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