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能否允许我为你们唱一首歌?(第2/4页)

武汉帮是拉不下面子型的,也是最晚加入的。武汉帮的人大多四五十岁,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主要搞民乐和西洋乐,如果要算艺术水准,应该是这条街上最高的。

我有个好朋友叫杨阳,是武汉帮的。他弹琵琶,所以,绰号“杨琵琶”。“杨琵琶”是武汉音乐学院学器乐演奏的,毕业后在湖北省实验歌舞团工作。刚来的时候,“杨琵琶”总是躲躲闪闪的,而且需要躲的人还很多,同学、同事、老师、学生、朋友、邻居都要躲。有一次,“杨琵琶”有个很喜欢的学生到吉庆街吃饭,他没躲开,被看见了,那学生就再也没理他。为此,他难受了好一阵。

以前,“杨琵琶”从不接受媒体采访,因为那时他儿子还在武汉音乐学院学钢琴,他担心媒体报道后,会对儿子有不好的影响。不过,现在他无所谓了,他儿子考上了乌克兰一所大学的钢琴硕士。

“杨琵琶”不抽烟,但客人给他烟他就接下来,别在耳朵上,碰到谁要就给谁。有一次,“杨琵琶”给一桌客人演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其中一个客人问他,一个最好的琵琶多少钱?他说,一万二左右。那客人说,你这琴太差了,我捐助你一个琴好不好?“杨琵琶”当然一个劲地说谢谢。他以为别人说说就完了,没想到那客人第二天真来了。人家给了他一万块钱,让他再添两千买把好琴。后来,“杨琵琶”也没去买好琴,他说他缺钱,他觉得这种事在人家来说肯定是件很快就忘的小事情。

去年冬天,来了个江西小姑娘,脸圆乎乎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也就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穿着很厚的羽绒服,戴着红色的帽子,脖子上扎着同样红色的围巾,手里抱着一个葫芦丝。我当时觉得她的父母太浑蛋了,这么小就让她出来,真是作孽!可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袖珍人,已经18岁了。她很有趣,除了智力像普通人一样发展以外,其余地方都长不大,不像侏儒,脸还是成年人的。她精得很,哪个台子好,哪个台子不好,她都一清二楚。我们关系都挺好,她让我们叫她“天山童姥”。有时候,我们也跟“天山童姥”闹着玩,比如她经过的时候,我就一把拉住她,说:“天山童姥,嫁给我当老婆吧?”她就一边踢我,一边说:“不行,我这么小。”我说:“我可以等你呀!”然后,她就哈哈哈哈地笑。不过,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问她:“小妹妹,你几岁了呀?”只要客人问她这问题,她都会特别不舒服,扭头就走。

艺人比客人还多

2000年的时候,街两边盖起了高高的商品房。但楼上的居民很快就开始抱怨他们睡不着觉,嫌我们太吵,可这条街晚上吵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图安静还要买这里的房子。后来,楼上的居民不停地告状,不停地往楼下扔西瓜皮,扔啤酒瓶,扔各种东西。为了防止砸伤客人,各家大排档也都搭起了棚子。

后来,政府就成立了“管委会”专门管理我们。为了防止声音过大,规定乐队组合不能超过三人,一个乐队不能有两把萨克斯管,深夜一点后不许卖艺?这些规定都能理解,但去年夏天,又出台了新政策,如果想在吉庆街卖艺的,要交800块钱入场费,然后每个月交300块的管理费。原来艺人是来去自由的,很多人做一做,觉得不好也就走了,现在把钱一交,无论如何都只得留在这里。2002年到2004年是吉庆街最兴旺的时候,灯火辉煌,有上百家的排档,上千张桌子。可是现在要打长江隧道,吉庆街的一半被封掉了,排档也少了一大半,艺人们交了入场费又不愿意走,所以,经常是艺人比客人还要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艺人们的作风也就越来越混乱。

于是,今年艺人协会就向管委会提出希望淘汰掉一部分作风差、水平低的艺人,管委会说,你们每人交20元考试费来参加筛选考试吧。后来,每个人都参加了考试,每个人又都留了下来。一阵忙活之后,管委会又赚了一笔。

已经没什么回头客了。人家说,原来是来了武汉不来吉庆街等于没来武汉,现在是来了吉庆街再也不想来武汉!现在就算听见客人说“滚”都特能理解,你想,这条街三百多艺人,就算两个人一组,都有一百多组,也就是说,你来这里吃饭,有一百多组人过来问你听不听歌,或是问都不问就开唱,你能不烦吗?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为了相互取暖”

每天七八点钟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因为根本不想出来,我从来没把在吉庆街唱歌当成一种职业,虽然是老江湖了,可每天来到吉庆街,看着这么多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有时候,你去问客人,各位,打扰一下,能否允许我为你们唱一首歌?有的客人会说,给老子滚,听个×的歌,你们也会唱歌?还有的客人会说,唱歌可以,但你得跟着我的节奏唱,然后,他就拿起筷子在碗上一阵乱敲。有一次,我只唱了一句,一个客人就说,我也是搞音乐的,我唱得比你好。我对他说,我不是搞音乐的,我只是卖唱的,您别跟我比,见到您,我无地自容,我对不住您了。总之,碰到那种发神经的台子,我就故意把歌唱得不好,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这种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