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钱](第2/2页)

大概有十点左右吧,鸡丝面来了!“大概”,因为我不肯看壁上的钟——大热的天,表示出催促人家的意思简直不够朋友。况且我才等了两点钟,算得了什么。我偷偷的看人家吃面。他吃得可不慢。我觉得对不起人。为兑我这张支票再逼得人家噎死,不人道!二哥,咱们都是善心人哪。他吃完了面,按铃要手巾把,然后点上火纸,咕噜开小水烟袋。我这才放心,他不至于噎死了。他又吸了半点多钟水烟。这时候,二哥。等取钱的已有了六七位,我们彼此对看,眼中都带出对不起人的神气,我要是开银行,二哥,开市的那天就先枪毙俩取钱的,省得日后麻烦。大热的天,取哪门子钱?!不知好歹!

十点半,放钱的先生立起来伸了伸腰。然后捧着小水烟袋和同事的低声闲谈起来。我替他抱不平,二哥,大热的天,十时半还得在行里闲谈,多么不自由!凭他的派儿,至少该上青岛避两月暑去;还在行里,还得闲谈,哼!

十一点,他回来,放下水烟袋,出去了;大概是去出恭。十一点半才回来。大热的天,二哥,人家得出半点钟的恭,多不容易!再说,十一点半,他居然拿起笔来写账,看支票。我直要过去劝告他不必着急。大热的天,为几个取钱的得点病才合不着。到了十二点,我决定回家,明天再来。我刚要走,放钱的先生喊:“一号!”我真不愿过去,这个人使我失望!才等了四点钟就放钱,派儿不到家!可是,他到底没使我失望!我一过去,他没说什么,只指了指支票的背面。原来我忘了在背后签字,他没等我拔下自来水笔来,说了句:“明天再说吧。”这才是我所希望的!本来吗,人家是一点关门;我补签上字,再等四点钟,不就是下午四点了吗?大热的天,二哥,人家能到时候不关门?我收起支票来,想说几句极合适的客气话,可是他喊了“二号”;我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工夫,决定回家好好的写封道歉的信!二哥,你得开开眼去,太够派儿!

载1934年10月1日《论语》第5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