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在茶温人已远(第2/2页)

鲁迅先生更是喜欢这里的氛围。据《鲁迅日记》记载,来今雨轩刚刚开业不久他就在此饮茗会友。在京居住的十四年中,他来过这里八十多次。先生伴着茶香翻译出了“成人的童话”《小约翰》,也津津乐道于这里出名的点心冬菜包子。作家许钦文记载过当初做穷学生时,有一次在来今雨轩拜访老师鲁迅。先生特意买了一盘刚出笼的包子,等到热气渐渐减少不再烫手了,先生只拿起一个,用另一只手把那装着包子的盘子推到他面前,微笑着说:“这里的包子,可以吃。我一个就够了,钦文,这些就由你包办吃完罢!”一件小事,体现出师生之谊,见微知著,也展示出这位民族精魂的细腻心思。

与鲁迅文风迥异的张恨水也是这里的老茶客。这位鸳鸯蝴蝶派的大师曾经在1929年的那个夏天每每泡在后院的茶座儿上。树阴藤影,透着凉快。斑驳的光影里一杯清茶一支笔,张恨水静静地创作出了流行小说《啼笑姻缘》,勾勒出凸显着北京韵致的百转愁肠。小说出版后立刻风靡于世,以至于一时间上至文化名流下到风尘歌女无不以谈论家树与凤喜、秀姑、何丽娜的情感纠葛为时髦,也让太多的读者在品味小说里繁杂缘线之后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天桥迷。世间只有情难诉。关于爱与怨的故事是永恒的。旧日的天桥早已不在,可几十年来《啼笑姻缘》被十几次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其中悲欢离合的幻影打动着一代代痴男怨女。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和来今雨轩的关系。

东有青竹,西有翠柏,奇石古藤点缀在廊前屋后,来今雨轩真是个激发灵感的好地方。1936年,才女林徽因受萧乾之托选编《大公报文艺丛刊小说选》期间,时常在来今雨轩举办茶会,请上十几个朋友一边喝茶一边集思广益。品茗叙谈之间也兴致盎然地遴选出一篇篇精彩的文稿:有萧乾的《蚕》、沈从文的《箱子岩》、沙汀的《乡约》、老舍的《听来的故事》,也有她自己的《模影零篇》……带着浓重的悲悯与同情,鲜明地表达着林才女追求的“诚实的美”。

其实,来今雨轩之美又何尝不在于“诚实”呢?正如一杯生香的茶汤,貌似清淡寻常,却蕴含了不尽的甘美。深深体味之后怎不让人肌轻骨爽,心通仙灵呢?而那滋养出至味的灵芽正是一群曾经集结于此的茶客——那些众多的京派文人,正是他们的才情创造出了一个灿烂时代。

“最难风雨故人来”。如今,与天安门广场只一墙之隔的来今雨轩静寂安然,宛如喧嚣尘世中的一方净土。见不到旅游团来参观这老茶馆的孤品,也很少有人提起这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了。阳光里,只有大白猫舒服地依偎在民国时代的地砖上,仿佛为了沾上些灵气。偶尔还能碰见一家老小推着轮椅上的老人过来转转。也许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会颤巍巍地说:“六十多年前啊,我和你爷爷就是在这儿结的婚。”

壶在,茶温,人已远。后院里的紫藤花开了,轻轻地放着香,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