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功夫,天桥乐(第2/3页)

跤手们本来是在用自己的看家本事谋生存,不成想歪打正着,却对这门两百多年的独特功夫进行了传承和发展。天桥撂跤的另一位标志性人物是宝三。虽说比沈三晚几年出道,但宝三跤场却从民国一直红火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是天桥历史上生命力最旺盛的场子。宝三也堪称一代奇才。他从上个世纪30年代起就在全国性运动会上夺冠,而且培养出大量的摔跤人才,成为后来中国式摔跤的中坚力量。现在许多上了年纪的北京人还能记得那位个子不高却肌肉结实的宝三,站在那儿架势漂亮,摔起来出神入化,他的跤没有争强斗狠的角力,而是给观众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宝三不但跤摔得漂亮,而且还耍得一手好中幡。三丈高的桅杆上彩旗飘飘、风铃悦耳,宝三耍的是变化莫测,跌宕起伏。但见宝三把碗口粗的中幡从左胳膊腾空跃起传到右胳膊上,再从前胸环绕到后背,是越绕越快,越绕越利索,忽地将高高的中幡竖直抛向空中,落下的刹那猛然抬头挺胸,用鼻子稳稳地接住那颤巍巍的幡托——这一招就是惊险刺激的“断梁”。中幡就是宝三跤场巨大的幌子。中幡这么一晃,招揽得全天桥的游客都往这儿聚。

不同的环境必然带来不同影响。天桥的跤和宫廷跤并不完全一样。俗话说:“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这话不能说全对,可也确实有那么点意思。要是真的一直不练,游客也就走光了。但天桥的跤场发展到后来确实是说得多而练得少,甚至有些顾客是专门来“听”跤的,还起了个雅号叫“武相声”。

什么叫“听”跤?就是听场上两位手拿褡裢赤裸脊背的撂跤艺人一个说来一个帮腔的开场白:“怎么着伙计?这人不少了,天儿也不早了,大伙儿看咱俩大冷天光着膀子干什么呢?”“我们哥儿俩是掼跤的。这当初可是伺候皇上的玩意儿。那位爷说咱长得丑?这就对了!撂跤讲究不求一帅,但求一怪……”说的内容有掼跤常识,有北京风俗,也有天桥趣闻和社会上种种乐呵事儿。直说到把看客的兴致都吊起来了,哥儿俩才挺着瓢似的肚皮一边遛着一边双手高举褡裢大喊道:“让过诸位。”顺势穿上褡裢,扎好腰间的辫子,再向看场子的师傅说句:“您给看着点儿。”然后才对着跳起黄瓜架。或抢手,或蹬把,抬腿拌绊,上下纷飞间不仅有不失真功夫的潇洒跤艺,还要有令人捧腹的轻松包袱。虽说是表演性质的活跤,却以这种特殊方式保护了古老的国粹。这一传,又是半个多世纪。在老北京,有没进过戏园子的,没有没看过撂跤的。

跤场上的跤以假摔居多,可也确有真摔的时候。比如同道之间的切磋,行话叫做“过过汗”。较量的双方都会很当回事,那必是手法严谨,绊子瓷实,蹦拱缠绵间蕴藏着深厚的劲道。有时候你来我往谁也抓不住谁,能僵持半个钟头不见跤。遇到这种情形,看场子的师傅就要大喊:“撂!”催着双方主动进攻。也许话音刚落,一方就瞅准机会左腿跪打对手右腿,用头顶着对手胸口,拧腰转胯使出一招利索的小德合勒把对方撂倒在地……京跤讲究的是个功夫,而不是斗蛮力,况且同道之间过招通常都是点到为止。因为若捯根儿,大伙都是善扑营出来的师兄弟,相互帮衬才是本分。

还有一种真摔其实也算不上真摔,就是业余跤手来跤场长见识、试身手,或是玩儿跤的朋友来帮场子,其实都是花钱来求指导的。无论哪一种,场主会专门挑选手上有准儿的伙计陪着摔,不但要保护他们别摔伤着,而且还得看着他们倒了别砸着观众。虽说是穿上褡裢下场子死伤无怨,但真要出了事儿这跤场也就甭想摆了。

通常跤场是不跟生人比试的。大家心里明白,撂地是为了养家糊口,而不是为了争强斗狠。对那些挑事捣乱的人,跤场的主人们大都非常客气地回避,甚至表现得有些谦卑。多少年来,跤场上的规矩就是“上场如虎,下场如羊”。能服软儿,会服软儿也是一种生存的手段。不过,他们心里其实深藏着皇城根儿底下特有的那种自尊,也可以说有些自傲。他们不跟您玩儿,是因为觉得您不配。撂跤的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演杂耍儿的江湖人。他们觉得自己练的是祖宗传下来的子弟玩意儿,是出神入化的御功夫。穿上褡裢往那儿一站,两脚生根,两臂如铁,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高贵的派头儿。

新中国成立以后,以古老的撂跤术为基础发展而成的中国式摔跤进入了正规的体育比赛。各级政府组织的摔跤队应运而生。同时,有着娱乐性质的摔跤表演非但没有止息而是走上了大大小小的舞台,就连天桥的跤场也一直延续到了1966年。那时候,北京不少工厂和街道都有自己的业余摔跤队。大伙儿不是为了参加比赛,更没有考什么级,纯粹是为了锻炼身体,娱乐身心。这不正是体育的本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