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员

我们县到底有多少个乡村巡回放映队,谁都说不清楚。从放映队每隔三四个月或更长的时间才来到我们村一次这个频率来看,放映队的数量想必十分有限。由于不通公路,电影器材(包括放映机、银幕、喇叭、胶片和发动机等等)被装在一辆独轮手推车上,放映员们要推着如此沉重的器械在丘陵地带来回穿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一般来说,放映队都要配备三个人。

如果得到事先的电话通知,大队里必会派出专人早早前去迎接。放映队的负责人是一个大胡子。姓名不详,嘴里还镶着一颗金牙,听口音像是苏北人。大队里没有旅馆,放映队下榻的地方通常是我们村的知青点。为了接待从上海来的知识青年,大队专门给他们盖了五间大瓦房,可最后只来了两个知青,总有房子空着,放映队就在那儿歇脚。吃饭呢,一般就安排在大队书记、妇女主任或其他较为富裕的家庭。大胡子人挺随和,酒量却大得惊人。大队干部中间还找不出一个可以与大胡子斗酒的人来,革委会主任最后只得请牛高出马。

牛高原是放牛的,除了喝酒之外没有别的本事。平时,村子里有人家办大事,来了难缠而又善饮的亲戚或重要客人,一般也是牛高出面摆平。一来二去,牛高就和大胡子成了莫逆之交。后来,大队就干脆将接待放映队的艰巨任务交给他去负责,那两根竖银幕的大毛竹就搁在他的牛棚里。因为电影的神奇力量,牛高从一个放牛的一跃而成为我们心目中首屈一指的英雄。鉴于他和大胡子的特殊关系,我们往往提前两三天就从他口中知道电影放映队要来的消息。有时,他竟然能够说服大胡子在我们村多呆一天,多放一场。孩子们有事没事都爱跟着他。我们崇拜牛高,连他的女儿都跟着沾光。他闺女和我们同班,每当村子里放电影,她的头上就会笼罩上一层神奇的光环,我们总是一天到晚围着她,打探关于放映队、大胡子以及电影的各种细枝末节。

牛高虽然为电影的事忙前忙后,却从来不看电影。据他女儿说,牛高陪大胡子喝完酒之后往往直接回家睡觉,让他的大儿子在现场照应。要是碰上停电,牛高就不敢怠慢,他得一个人蹲在池塘边的大柳树底下,照看那台珍贵的发电机。保证电影放映过程不出任何问题是他的职责,但所有这些事都是义务性的,除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外,他得不到任何报酬。

因为要和牛高斗酒,大胡子就将放电影的事交给那两个副手去处理。在放电影时,放映机遇到故障是常有的事。最常见的故障是卡片(胶片在通过镜头时被卡住)和烧片(胶片由于温度太高被烧了一个焦洞)。遇到烧片,放映员需要用一把小剪刀将烧坏的胶片剪掉,然后再用橡皮膏重新粘上。两名副手手忙脚乱汗如雨下,怎么也无法排除故障的时候,他们就会派人去叫大胡子。等到大胡子满脸酒气地赶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别看他满脸络腮胡子,长得高大粗笨,那双手却特别的白皙细长。只见他用一把小刷子这里刷刷,那里掸掸,变魔术似的随便摆弄了几下,放映机便很快恢复了正常。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缝,放大胡子回去继续喝酒。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做一名电影放映员。中学时有一年,我们公社要送两名文艺生去县城工作,一名是去县锡剧团拉二胡,还有一名就是去学习放电影。我也是参加面试者之一。最后获准进入县放映队的是一个瘦高个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所中学的,只记得面试那天他穿着一条西装短裤,大腿上还写着一行钢笔字:这边风景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