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道路漫长(第2/3页)

这种质量是什么,真不好说。如果用不同色彩来标识一个人的性格、才华、智力、情感、年龄,甚至身体、长相,这些色彩只在人年轻的时候触你眼目。等视觉修为深湛后,对色彩的兴趣就降低了,你会更看重质感。质感不是色彩,而是所有这些色彩的集合或加权。对一个人的评判由色彩到质感,是审美层次的提升。

出于这一认知,我不太在乎一篇稿子和一期杂志的得失。工作上的任何精进和错失,密码都在一个人的心性上,那就是这个人的质感。

做时尚杂志十年,见识了太多从二十二三岁到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头几年多半撞得头破血流,再几年摸爬滚打,负隅顽抗,然后渐渐上道。大千世界是禅堂,品性好、悟性高的会继续往前走,哪怕他已经不在这一行;也有纠结挣扎的,始终摆脱不了小小的自我,迷失在大大小小的陷阱里,十年后依然找不到方向和出路……如果说人生的初期,靠的还是聪明、才华和拼杀,越往后,决定一个人境况的,就应该是他的成色了。这成色,就是质感。

一个人什么最重要?我们平时谈得最多的东西往往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都深藏如谜,不易辨识,一如呼吸,平时谁也意识不到,可没有它我们还能有什么?

在上面提到的那部纪录片里,我们可以看到几个这样的故事。《GQ2014》是编辑部为杂志创办五周年拍摄的一部纪录片。《智族GQ》五年,据说创造了康泰纳仕全球创办新刊的成功案例,即便在传统媒体风声鹤唳的2014年,这本“九月刊”广告销售还是获得了两位数的增长;但同时,这五年也是传统纸质媒体在移动互联网的高压下面临困境的五年。这场革命对现代传媒业的意义,不亚于千年前印刷术的诞生。任何大历史的骇浪都会掀动无数小人物的人生,我们借这次五周年的机会,记录了几个编辑的故事,他们的努力和所得、困境和挣扎,记录了他们对杂志的情感,以及对移动互联网这场革命的无畏和拥抱。

生活方式总监孙赛赛高中就开始阅读Esquire,并把做杂志确定为自己的职业方向。十年前他终于进入《时尚先生》编辑部,面试的刚好是我。站在时尚集团锃亮的咖啡厅里,他乐不可支地跟我说:“这里对少年时候的我来说像神话一样,没想到我会成为其中一员。”结果我回一句:“恭喜,你来了以后,这个神话就要破灭了。”声音好冷,要不是音像记录在案,我都忘了自己还说过这么正确的一句话。

7月,我去了一趟三峡。一天晚上,游船夜泊宜昌下面的一个小码头桃花坞。江夜漆黑,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码头上岸几百米的一条临江小街上,有一个农业银行的储蓄所。二十年前,《智族GQ》副主编,我多年的工作伙伴唐小松就在那个储蓄所里工作,数了三年钞票。那时候他十六岁,还是一个偏居边城的寂寞少年,经常一个人沿着这条街跑去街另一头的人文名胜三游洞,苏东坡、杜甫都曾在那里留下诗文。纪录片里,我们可以看到这条位于长江岸边,连接着小松现实与梦想的小街。

“2009年10月16号,从广州飞到北京的那天下午,阴冷枯索。”还记得蔡崇达推开我办公室门的样子。坐下来我刚说上三句,他就跟我说了三个小时,从后奥运的中国、重庆打黑、奥巴马东亚战略,说到门户与微博、杂志非虚构写作及《智族GQ》报道的标准……这人是来面试的吗?我办公室偏暗,他凸显,敏锐的眼神像医生的白大褂让人不安,但又会被吸引,当时还没预料到接下来的四年我跟他会有很多场战斗,直到他离开。但坦白说,现在有时还会怀念那些时光。蔡崇达规划了早期《智族GQ》报道的轮廓,为这本杂志奠定了重要的基石。

片子拍了一半,还没有脚本。“你以为你是王家卫啊!”摄影师抱怨。我确实没什么想法。直到有一天,拿一堆素材给做剪辑的朋友看,他一眼抓住了我们时装总监,在伦敦时装周秀场外闲逛的崔丹:“这是谁?这个人有意思。”我知道,他说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准确呈现了一般人对时尚从业者的偏见:满眼不屑,显摆,着装张牙舞爪,看人先看皮,眉目间有刁钻气……

我承认他认定的几条,崔丹一样不落,可槛外人总不明佛事,每个行业,总有不为旁人所知的地方。崔丹是我见过最有文化的时装编辑……之一吧。有一年我们在巴黎看山本耀司的秀,西方时装强调贴合身体,他们认为只有就人体曲线的合体剪裁才完美;可山本耀司却背道而驰,他的设计松松垮垮,在身体和衣服之间,你感觉有空气在微妙流动,欲送还迎,间而不离,这是一种非常东方的美学。崔丹在一旁提示我:“你看它轮廓和面料的动态,身体前倾的时候,背部有风塑造出轮廓的剪影,只有零点几秒,却是西方设计师做不出来的,那是山本耀司的精髓。”那一刻我不只懂了山本,也看到了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