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第3/3页)

  在那户抢走瞎子的人家门前,她又来了,虽说雨越下越大,院门外无一处不是泥泞不堪,她还是半刻也不犹豫地跪下了:这户人家果然没有领受她的那一篮子鸡蛋,现在,它们被扔在院墙底下,一个一个的,全都碎了。她顾不得心疼那一篮子鸡蛋,重新变作了眼神里满是凶恶之光的母狼,跪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院门:她在凶恶地垂涎着那年轻的瞎子从门内走出来,对她说,他要跟她一起走。这当然是痴心妄想:院门突然打开,三兄弟齐齐奔了出来,一把将她拉扯起来,要赶她走,嘴巴里也毫不留情,滚蛋;疯婆子;别做梦了,你那个儿子再也醒不过来了。等等等等,无非是这些话。

  三兄弟说到她儿子再也醒不来的时候,她呆呆地愣怔了片刻,突然间就像狼嚎般喊叫了起来,她说,她儿子就要醒过来了,如果不信,你们看这里——说着,她掀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条触目的伤疤,再告诉眼前的三兄弟:每次儿子要拿刀砍人,离醒过来就不远了,真的,求求你们了,他再吃几服药就好了,你们看,这一刀也是他砍的,砍完没多久,就醒过来了。

  狼嚎般的喊叫,并未得到任何菩萨的保佑,三兄弟中的一个跑进了院子里,再推出来一辆摩托车,剩下的两兄弟不由分说地,将她举起来架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就这么,一个推着摩托车,另外两个在后面死死架住她,她就像一个即将押赴刑场的犯人,徒劳地反抗了几下,再也没有力气动弹,只好任由他们继续推着摩托车往前走,半个小时后,他们将她送回了镇子外的家,放下她,三兄弟掉头就走,她在屋子里愣怔了一会,又如梦初醒,追了出去,三兄弟却早就在雨幕里消失不见了。

  下一个喊叫着捂住胸口的早晨,她醒来得比平日里要晚一些,连日的阴雨终于止住了,鸟雀们开始鸣叫起来,有那么一刹那,阳光照射进来,胸口的疼痛也消失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长命百岁。稍后,她在一堆农具里找到了一把砍柴刀,再在屋檐下坐定,一下一下地去磨亮——既然下跪没有用,她便要带上砍柴刀去把那个瞎子抢回来。正磨着刀,她又突然对自己怨怒起来:如果儿子再吃几服药就能回来,到时候,要是看见他的房间乱糟糟的,这可怎么得了?这么想着,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赶紧磨好刀,几乎是狂奔着去给儿子把房间收拾好了。

  一切收拾停当,她出了门,没想到的是,雨虽说已经止住了,山路却在连日里雨水的冲刷下垮塌了,所以,这一路,她走得比往日里更加艰难,每走几步就要摔一跤,已经能看见山下的镇子的时候,她差一点再次摔倒,情急之中扶住身边的一棵竹子,竟然笑了起来:身上带着砍柴刀,却不知道砍一棵竹子给自己做拐杖,果真是老糊涂了。于是,她便蹲下身去砍竹子,就在这时候,胸口的疼痛像电击般猛然袭来,她来不及伸手去捂住,也没有来得及叫喊一声,径直便软绵绵地倒在了竹子边上。

  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