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翻译集(第2/34页)

如其你们要知道我为什么在早年便有那样的大胆,我可以说彭加耳抒情的诗歌是给我勇敢的一个泉源,我到如今还忘不了他们的影响,那样规律的自由,那样无忌惮的表现。我记得那些诗歌最初印行的时候,我还只十二岁。我从我的长辈的书桌上私自的偷得了诗本。我明知是不应该的,像我那样年纪不应得那样的放肆。我应得好好的上我的学,缴我的考卷,上正规的方向,避去危险的路径。并且我那时偷着念的诗歌大都是男女恋情的,更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应得研究的。但是幸而我那时的想象力只爱上了他们的形式与声调的美;所以虽则那些诗歌满充着肉艳的彩色,他们也只是轻风似的吹过我的童心,并没有扰乱我的方寸。

我那时在文学上无赖的生涯还有一个缘由。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新宗教运动的领袖,他是根据优婆尼沙昙的教训主张绝对的一神论的。在彭加耳的人看来,他差不多与主张基督教的一样的荒谬,也许更坏些。所以我们与当时的社会绝对的没有交情,不相往来,这又是强迫我做叛徒的一个原由,脱卸我服从过去的负担。

我差不多在髫年的时候就感悟自然的美,嫩色的草木,流动的云彩,大空中随季变换的鸟声的风籁,都给我一种亲密的伴侣的感觉。同时我对于人情的感受力也是很深很强,也要求文字的表现,我尤其想用我自己的工具来传达我内在的情绪。真挚的情感自然的要求真纯与正确的表现,但是我那时工夫太浅不能发明完善的方式,抒写蓬勃的心境。我家里的人多少都是有天分的——有的是美术家,有的是诗人,有的是音乐家——所以我的家庭的空气里只是泛滥着创作的精神。从那时起我在我的国内得了声名,虽则一部分人到如今还是很强烈的反对我。有人说我的诗歌不是从我们正宗的炉火里熔冶出来的。有人说我的诗太不可解,也有人说我的诗不够洁净。事实上我在我的国内从不曾有过全盘的承受,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最容易使人堕落的是成功。这是我的文学的生涯的梗概。但是我自己口里的传述是有限的,可惜我再没有别的方法能使你们更亲切的了解我的著作的生平。我盼望你们将来有机会看我彭加利文的原著。我们的文字是不大量的,吝啬的。除非你直接去求教她,假如你单凭译文去认识她,她是不轻易开放她的宝藏给你看的。你得亲自的去温存她,殷勤的去伺候她。诗歌是心灵的表现,他们不比得金银或是别的实体的物质可以随便兑换的。你不能从一个代理人的身上得到你爱人的微笑与妙瞬,不论他是怎样的尽心与尽职。

我自己也曾经想从文字里寻得欧洲各国文学的妙处,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尝试檀德,但不幸我看的是译文。结果是完全的失败,我凭我的良心只得中止我的尝试,所以我的檀德只是一本阖紧的书,我始终没有认识他。

我那时也想学德文,我最初念海涅的译文时便窥见了一瞥的神光。幸而我认识一个传教的德国女士,我就请求她的助力。我用功了好几个月,但是因为我有的是小机灵,那并不是件好事,我就缺乏耐心。我有的是危险的小聪明,什么意义一猜就着,太容易了。我的先生以为我真的已经通达了:其实并没有那会事。但是我居然念完了海涅,念得也很高兴。其次我就尝试哥德,我的野心太大了。我拿起了《浮士德》,凭着我有限的德文知识,也居然念完了。我想我总算进了宫院的大门,但是我恰没有开门的秘钥,没有进内院去瞻览的特权,我只是寻常的游客,只准在客厅内小坐,虽则也很舒服,恰不能使人满意。他的抒情的与此外的诗歌更不是我的分了。所以认真的讲,我并不懂得我的哥德,还有许多伟大的明星也是因为文字的关系我始终不能分润他们的光亮。这正是当然的情形,你如其不经由朝拜的行程你如何到得了神座的跟前,所以你们单看译本是很不容易看到我们的文字的真相。你得自己亲身来对她求爱,得了她的柔情你方才可以见到她的真美,因为她的妙处就在她的容貌与丰采,并不是货物似的存在她的栈里。

你们猜想我是一个诗人,但是你们的证据是很薄弱。你们的信仰是含糊的,所以你们想收集外貌的凭证来加添一些重量。你们因为我有美丽的花白胡须,所以你们就确信我是一个诗人,你们这么说很使我满意。但是我的虚荣心还想要求你们更深刻的认识,那才给我更深刻的满意,我盼望你们能够从我的声音里认识我,我的声音就在我的诗里。我真的期望我的话能够引诱你们来学彭加利文,我盼望坐在我对面笔记的诗人能够发这样一个愿心。我愿意收他做我们的学生,尽我的力量来帮助他。我要请你们来看看:我们在彭加耳所做的事业。我们的文学有很大的前途,我们有的是真的文学,因为这里面有的是生命的真,不仅仅是辞藻。我乘便也想告诉你们我们新近的艺术运动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