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翻译集(第10/34页)

但什么是国家的产物?杀人与赚钱的机关,打大谎的外交,政策灭尽了道德的责任,摧残人道友爱的精神?你们日本也免不得承受那许多的产物,一半是迫不得已,一半是你们自己动心。我们印度也在那里艳羡你们,只要有机会,他们也会得学步的。虚伪与夸大与贪诈与专诚自打主意的残忍与卑鄙也何尝不见天的蔓延在那里的地土上,可怜那原来圣洁的地土,曾经在历史上产出过伟大的圣人,他们的教训是“Maitri”与“得大解脱”。

国家精神所到的地方便摧残了从人类心坎里流露出来的同情与美,以及人道关系相互的负担。但国家的势力在现代虽则那样的猖獗,终究他是不免要消灭的,像那果子虫似的,迟早不免死在他蠹食的果子的心里。但不幸的是他所摧残的都是无价的事物,千百年来精神训练与强制工夫的成绩。我如今到日本来警告你们,就在你们的国内,我起稿我那反对国家主义的讲义,在那时我受够了你们的嘲笑与讥评。他们以为我不曾懂得那个字的意义,说我不曾分清State与Nation。但是我却不曾让步,我把住我的见地,到如今大战以后你们岂不曾听见到处有声音反抗这国家主义的精神,这民族的集合性的自私主义,这灭绝人类温柔的性灵的妖魔。

这是我第二次来提醒你们。我盼望这次可以在你们的国家内会着有胆量有信仰的人们,要实现一个伟大的将来需要的是勇敢与信仰。日本总得发现她自己的真纯的心灵,不仅从旁人那里去学,你们得创造你们自己的世界,你们得大量的送给全人类以你们文化的成绩。如此好让全亚洲都沾到荣光,承认你们的伟大,因为这伟大的基础是实体的财富,不是用暴力来征服的版图,那样的强大是人们所不承认,也是上帝所厌弃的。

志摩赘笔

这是太戈尔在东京的一次讲演。那天听讲的人不仅是最多,也是最重要A。那天主请的是东京的实业社或是实业俱乐部,主席Viscount Shibesawa,实业界与学界的重要分子都在场。事前太翁问我与韵海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说话,我们当时也想了一想,但后来非但不曾说,并且连会也不曾到,因为我们那天到那大画家横山大观家里去,他约我们吃饭,接着同去玩博物馆,直到晚上才赶去赴宴的。后来我们同回旅馆的时候我问他今天的演讲怎么样,老人微笑着说:“我没有放过他们,我重重的打了他们几下。”说时他做了一个拳打的手势。“你把他们打痛了没有?”我问。“也许的,”他说,“不过他们这一会态度很好,他们都像很受感动似的,我希望他们真有了觉悟才好。”

他第一次在日本挥拳是在一九一六那年他到美国路过的时候,他当时的拳风我们还可以在他的文章里(Nationalism就是他在日本的讲演)领略。那年他初到的时候,东京车站上有五万人挤着瞻仰他,大声的叫Banzai!但是等到他对着那时不仅在日本并且在全世界最猖狂的国家主义宣战时,他的东道主们就着了大急,但实际上他们又不便发传单呼斥他走,我们邻居的心肠还不至那样的硬性,结果他们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叫他的听众从前涨潮似的涌起来,现在退潮似的缩去,所以等到临走的时候老人家也十二分的明白,知道他的拳势虽则凶,老虎却不曾打倒。那天去欢送他的人,如其有,脸上带着不再是那在车站上高喊Banzai时的激昂与热情,他们的表情是哭不得笑不得的活现的尴尬,意思犹之是要对他说“老先生,你又何苦来呢?人家拿你当诗圣诗哲好意的来捧场,你也就本分的做你的诗圣诗哲,舒舒服服的喝我们的乌龟汤,看我们‘该夏’的跳舞不好?我们是很懂得交情的,只要你照例的敷衍我们几句,这一次你动身走我们还不是原班来捧场,结果是皆大欢喜岂不合式?偏偏你要跳出做诗人的圈子,要来批评什么政府,外交,战争,国家主义,这不是你自个儿活该?你也不想:——也许究竟是老年人的关系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欧洲的强国经过了这次大战还不全变了阉子,在东方青岛是我们的了,中国也让我们的二十一条件抓住了再也喘不过气来,将来的世界除了我们日本A还有?这不都是我们国家主义,富强主义的崭新的成绩?我们上自天皇下至人力车夫谁不是兴高采烈的?——容得你(老实说,你终究是一个亡国奴。)来昌言无忌,你要浇冷水也得看准了火势,瞧对了风头才动手哪!像你那样的莽撞,那样的不顾面子,那样不容情的打击……我们的一番好意全让你毁了,这风头全让你煞完了,你可怨不得不……沙域娜拉!”